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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仲平摆弄着手机,想给江小璐打个电话,又担心太晚了,影响她上班,或吵了她的睡眠。他跟江小璐在一起挺有意思,是情人,却像一对老夫妻。张仲平这时想到的那个家伙给他的感觉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他跟她已经见过一面了,时不时地还通通电话。他老想放肆地逗她,撩她,跟她拌嘴,惹她生气。他当然不会真的让她生气,那又会让他很心疼,很怜惜。
张仲平上大学那会儿,是一个诗歌觉醒、复苏然后迅速泛滥成灾的年代。有一种说法,说是年轻人扎堆的地方,随便扔一粒小石子,就能砸到一颗诗人的脑袋。那时的年轻人对诗歌的迷恋,就像现在的年轻人之于英特网。遥想仲平当年,也是一个神神叨叨的文学青年。专业课可以逃课,考试可以只打六、七十分,却不可以一日不作诗吟诗。那时多么年轻、多么意气奋发。老班长唱童安格的歌,“多少岁月,凝聚成这一刻,期待着旧梦重圆。”可是,旧梦真的能够重圆吗?
都是你的错,你为什么要长得像夏雨呢?你为什么要让早已化成灰烬的诗歌的精灵死灰复燃呢?
张仲平独自笑了。他知道诗可以怨,那就放纵一下吧。于是,第一个字出现在手机彩屏上以后,后面的字便像流行感冒病毒一样迅速地繁殖了,让他头脑有点发热,嗓子有点发痒。
老班长是去劳动广场散步看夜景去了,还是上房间了?丛林和健哥都是聪明人,他们提前溜走了。对于这个问题,张仲平也当然可以不管。现在的男人似乎也就这点乐子了。刚才跟老班长的夫人通电话,她的声音响响的,似乎很快乐很单纯。真这样,才好哩。童安格要把根留住,老班长也要把根留住。“一年过了一年啊,一生只为这一天,让血脉再相连,擦干心中的血和泪痕……”可是,还有泪痕吗?与他一见如故的鲍律师有天给他发了条短信,后来一下子就在圈子里传开了,那条短信息说,男人吃喝嫖赌都是为了家。
可是,每个人的精神家园呢?你,张仲平,曾经也还是个诗人哩。可是,谁他妈的现在还惦记着这个?
张仲平在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把刚才写的文字发给她。她的手机号码早就储存在他的手机里了。把它调出来,再轻轻地一摁键,他的那首小诗,就会像看不见的洁白的鸽子,展开晶莹透明的翅膀,飞向一个他还不知道的什么地方。
发还是不发?
张仲平搞不清楚了,到底刚才的写诗冲动是一种矫情还是明明写好了又不发出去是一种矫情。自己是在期待着什么呢,还是在害怕什么?
我喜欢雨
来自上天的润泽
一种单纯的颜色
一种自然的生长
我喜欢念你的名字
什么也不思什么也不想
直到心底的钟声
真正的敲响
叮叮当当……
第六章
江小璐打电话要张仲平到她家里去一趟,她儿子毛头病了。
张仲平见过她妈妈一次,她帮张仲平开了门,朝他笑一笑,说:“你是小赵吧。”江小璐赶紧说:“不是不是,是张总。”张仲平不知道是江小璐的妈妈把他的姓记错了,还是把他当成了另外一个人。他觉得两种可能性都有,都很正常,也就笑了笑,说:“阿姨你好。”张仲平叫阿姨之前犹豫了一下。他比江小璐大十几岁,江小璐的妈妈也只比他大十几岁。阿姨有点叫不出口,可是,不叫阿姨叫什么?也许应该叫岳姐?这种叫法有典故,张仲平有个做生意的朋友,续弦的老婆比他小了二十多岁,第一次去见老丈人,看同自己的年龄差不多,岳父岳父的实在叫不出口,灵机一动,脱口叫了一句岳兄。后来,自己当做笑话到处乱讲,自认为很经典。
江小璐表情戚然,眼睛红红的,刚刚流过泪的样子。难怪刚才接她电话的时候,还以为她感冒了。
毛头是个可怜的孩子,一生下来心脏就有问题。他长得不是很像江小璐,虎头虎脑的。这时很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张仲平。张仲平跟他打招呼,他很快把眼光挪开了,然后又回过来偷偷地看他。那张脸圆乎乎的,眼睛鼻子没有长开,张仲平没法从中猜出他父亲是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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