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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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浩燃狐疑着问她,幽涵只缄口不答,引着他朝阴森幽寂的小巷深处走去。

        青石板道,七扭八歪、或断而连,两旁皆湿漉漉的断壁残垣,时而会有堆颓坍的粉砖白石堵在眼前,两人或绕行或跃去,一路挑挑捡捡活像在跳印第安舞蹈。

        及至尽头,视野豁然开阔——却是一片光景惨淡、蔓草丛生的墓地,数万痤疮错落有致地在这丰饶肥沃的青土地上安家。尔时,雨渐滂沱,密匝匝无数斜纹编织成一铺水气氤氲的帷幕。

        “到底要去哪啊?”倾盆雨中浩燃衣衫尽透,黏在皮肤。

        “还记得我讲的那个蛮蛮的故事吗——那是我,我小名就叫蛮蛮。”溅一裙子泥渍的幽涵轻车熟路,迈碎步在坟冢石碑间穿梭。

        “那又怎么样?”

        幽涵未答,三转两拐到座独僻一处、条石砌边的坟墓前。怆然泪下。雕琢精细的石拜台上搁置一束枯萎菊花,被水淋淋的蔫叶子所覆盖。

        “她就是我的继母——逝世一年了!”幽涵颓然伫立,懊愧怯懦地在喉咙里低语。

        浩燃由下至上见到碑上刻名时心头一悸,待看到镶嵌石碑上端的遗像中那秦首蛾眉的中年女人时,只觉:头顶轰雷霹雳飞,眼前三级峥嵘。浩燃身子一软跪卧墓前,叫了一声“妈妈”,失声痛哭,哽嗓气噎。

        墓地一片迷蒙,脚下翠意阑珊。

        浩燃兀自伏在墓碑前,幽涵拉他回去。

        浩燃愤怒地用力推开她,幽涵摔倒在地。

        “浩燃”她爬起来固执地再拉他,“你说句话好吗?”

        他趔趔趄趄站直身大吼一句在嘈杂雨声中无法听清的话,然后用小臂抡开她。

        幽涵向后踉跄两步稳住了身子,浩燃则仰脸栽倒在泥水中,感觉瘫痪一般。他闭上眼睛,一股雨水打出的青泥细草的味道钻进鼻孔,他听见地面无数水泡破裂声渐远渐微,消弭不见。

        第八十四章整形手术

        峭壁罅隙间横生的一株伶仃细草终于被丧母、校令两块突如其来的重石砸弯了脊梁。各种腔调的言语凌乱拓印在记忆长廊的斑驳墙壁上:老师唯一能帮你的也只是让你先提出辞退——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宁愿喝那酒精的不是你妈妈而是我,也不愿像现在一样懊疚与愁苦——我刘夏以手加额欢送你这位永远无法毕业的人物离开——无论怎样分崩我张椰椰不会与刘夏成为一丘之貉——俺和小嘎一直过意不去,决定陪你一起退出文联——呦!你的幽涵太太怎么这回没帮你吗——早晚有一天,我凡强会让你后悔留在学校——后悔留在学校——妈妈酗酒——提出辞退——给以校令处分。

        无数令人发疯的字眼在脑中迅速旋转成涡流,浩燃双手抓紧头发,表情痛苦地低吼一声,蜷缩到床铺里面,不再动颤。

        或许不会有人知道,初中时候,同学们都会将最腌臜的活丢给他,他只是憨笑,却因代替别人被停一周早课,罚他到煤房前捡煤渣;寒冷冬天,凛冽北风瞬间吹透衣裤,他蹲在矮栅栏旁瑟瑟发抖地捡拾同学抬煤掉在雪中的煤块,他没有委屈,竟将形状迥异的收集了满满一兜。

        或许不会有人知道,当那些纨绔子弟将打碎黑板的责任推给这穷酸的小子时,他只是摇头;在办公室两位观戏老师的煽风点火下,三角尺打折了;他没有怨恨,可是所有解释在一句“赔不起才不敢承认”的对比下又是多么苍白无力。

        或许不会有人知道,高中时候,他因忘交清扫小区扣分的罚金而被责罚拉开走廊的窗子,手握两根房檐坠下的粗冰凌站到风口,直到冰全化成水才能回教室上课;春寒料峭,冷风依然呼啸,不久双手麻木,而冰刚融化的一点又在下面冻上了;他没有愤怒,却吸着鼻子凝神谛听教室里的朗读声。

        ——但是,他如今委屈了,怨恨了,愤怒了。他觉得是那一束漏进空旷囹圄中带着渺茫希望的人造阳光骗诱他在这戈雷岛奴隶堡一样的“净土”中苦苦煎熬,而自己踽踽独行的灵魂就在这里被猥琐龌龊的生活一次次泼上腐臭染料,他并不懂得做人就是把自己伪装在“人”的概念里,甘心接受虚假道德、愚蒙习俗和腌臜规则的捆绑;他厌恶地狠命地揩抹试图摆脱这肮脏颜色,但直至力竭仍是徒然。或许上帝如今也昏庸了,只宠爱些阿谀谄媚、蝇营狗苟之徒,不再看重“不益富且贵,于我如浮云”的人了,不同流合污是要作为异类被倾轧被踏扁的。浩燃的思想堡垒彻底被击碎了,他咆哮着将一个校发脸盆踩扁,“!!都是骗子!”为什么要缚以缧绁,藤甲兵就是良民么。浩燃愤怒地一脚踢在门上,“咣”“砰”“扑通”,三个拟声词乍现眼前后,舍门敞开,吴泰泰一脸错愕地站在门口。浩燃熄灭怒火问“是不撞到你了”。吴泰泰摇头道:“哎呦!你是不知道,我来时有一姑娘正趴门缝往里瞅呢!”浩燃心急火燎问“人呢”。他捏个兰花指慢条斯理道:“那人啊,正在门后躺这呢!哦唷!你瞧瞧都成浮雕啦,你要再用点力就撞成壁画啦!”浩燃扳门一看,丹妮香腮带赤,星眼微饧,一手拿本《安徒生童话》一手痛苦地捂鼻子倒在门后。这时吴泰泰惊呼:“呀!流血啦!我们快扶她去医务室,先拿纸巾堵住鼻孔!哎呦,别忘了书!”

        医务室静得赛过太平间,校医杀人有暇,正捧人体艺术流着口水拿放大镜专心研究医学呢。浩燃见况立刻退出来道歉说走错门了,旋即扶起丹妮一只胳膊朝回走,背后校医还拉客似的极力劝回道:“没错没错!别走哇!对,就是这儿!”

        “呦!喊什么呀!我们这里又没有需要人工呼吸的。”吴泰泰撇嘴下楼梯,猛一拍头,“你瞧我差点忙忘啦!”掏出个鼓鼓的信封,“浩燃啊,这是许幽涵让我给你的。她知道你不肯见她,所以让你一定一定得收下这个。”

        浩燃撕开,里面是许多母亲遗照,还有两张银行卡。他忍痛似的闭眼,两腮筋肉抽动,停一会儿;交还吴泰泰,“告诉她,让他们父女忏悔吧!我也不想再提这些!到门口,你把看门老头叫一边陪他聊会儿天。我送她去医院!”

        丹妮手软脚软依傍在浩燃肩膀,鼻子又红又肿。浩燃心头一蹙,懊悔不已。搀她上车时,吴泰泰还在门卫房房檐下以报菜谱的语速对老头说:“我哪里唠叨?我哪里都不唠叨,大家说我爱唠叨是因为他们不懂什么叫唠叨,但现在懂了什么叫唠叨竟然还说我唠叨那就是他们爱唠叨。就算我有点唠叨也不是非常唠叨,因为我从不唠叨他们唠叨我爱唠叨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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