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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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滩边的树林和水面都是黑的,淡淡的月光照亮沙石子路,寂静中只能见两个人的脚步声。一片空旷。这奇异的景象就像一场深入的梦魇。

        车站里已经有十多个的乘客。还有人牵着黑色的狗。大巴车上一阵骚动。各自坐定之后,车子在黑暗中开上空旷的山路。一路颠簸。我觉得非常冷。莲安伸手过来握住我,她的手指却是暖的。她用力握住我,眼神明亮地看着我。

        我说,外面天黑,且无人,你在野外等车安全吗。

        她不动声色地说,还有比在天地之间更安全的地方吗。

        与我一道走。莲安。

        我们会再见面的。相信我。

        我写了一张纸条给她。上面有我的北京地址,电邮和手机号码。她把纸条塞进口袋里。

        司机在前面已经开始叫客,让在桑堆要换车的人,拿好行李,去车门边等候。莲安独自扛着庞大的背囊,跨过堆满行李的逼仄过道。我来不及再看到她的脸,她下车的身影矫健如一头兽。她把行李包放在地上,直起身来寻找我。对住我的眼睛,对我微笑,举起手来挥动。

        车子启动。车灯的范围之外,荒野空旷寂静,没有一个人影。莲安的身影即刻被抛在了光亮之后,被黑暗所吞没。

        莲安(18)

        我是在近一个小时之后,在山道上看到从康定过来的客车盘旋而下。

        我不知道莲安是否依然留在路口,还是独自走上了茫茫山路。她的一意孤行,总是让人觉得决然。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有无限落寞难过。把头抵在窗玻璃上,企图让自己又睡过去。但是却分明地感觉到她在背后拥抱住我。在小旅馆散发着异味的铺床上,我们盖了两床被子,还是觉得冷。只有洁白的月光透出窗缝,水一样流动。她的声音。一切声动都了然与

        心。她抚摸我的膝盖,一点一点把我蜷缩起来的膝盖扳直。

        良生,若是有可能,有些事情一定要用所能有的,竭尽全力的能力,来记得它。因很多事情我们慢慢地,慢慢地,就会变得不记得。相信我。

        长夜漫漫。互相取暖。她的眼神是穿透夜色的一小束洁白月光,照亮我心底的小小阴暗天地。我在微光中轻轻握住她的手。眼中却无泪。

        醉笑陪君三万场,不诉离伤。这句词是我年少时从一本书上所抄。也就十四,五岁时。一见便觉惊却欢喜,浑身无法动弹。无限眷恋,哀而不伤。当一个人在我们身边的时候,我们不会知晓与他分别的时地。就像我们在生的时候,亦不会知道死。

        恩和

        恩和(1)

        孩子。孩子像核一样植根在血肉深处。暗的子宫,是一枚沉坠至静的果实,因着意念,逐渐膨胀。渐序发芽。绽出花蕾。枝干挺直蔓延。直到它成为依附肉体而存活的一棵树

        。汁液饱满轻微颤动的树。

        莲安说,我的乳房里有肿块,子宫又有肌瘤。医生说这妊娠会非常危险。很有可能随时

        会流产。但是我要这个孩子。良生。我要。

        在有些个夜晚,我会见到莲安。她亦这样鲜活,离我非常靠近。是在南京新街口附近的租住小公寓里。褪色灰暗的墙壁,水泥地板,斑驳的天花板渗出雨水痕迹。莲安坐在窗台上抽烟。南京的夏天太过炎热,阳光剧烈。她光裸着身体在屋子里晃荡,已不需要尊严或羞耻的提醒。她被某种强大的沉堕的力量掌控面目全非。

        怀孕了6个月的身体,瘦而奇突,乳房肿胀,腹部隆起。她又常是脸色苍白,皮肤上冒出蝴蝶一样的褐色斑纹。莲安的身体似变成一个脆弱易碎的瓦罐。断续地出血。只是少量。但有时半夜在床上醒来,便会摸到床单上温暖并且稀薄的液体。是淡褐色的血。她的腿上也有。带她去医院检查。抽血化验,做b超。胎儿却每次都还是好的,没有坏掉。

        我习惯了她的血,散发着淡淡腥味点点滴滴流淌不尽的血。每天睡觉的时候心惊胆战,怕睡过去莲安就会在深夜流产。一夜要惊醒两三次。或总是梦见自己踩着摸着一地的血。在那段时候,我变得异常惊慌而暴躁。

        但是我听到她低声唤我。良生。良生。过来听一听。她坐在楼顶阳台的藤椅上,黄昏,紫灰色与暗红晚霞互相交会。天色暗淡。鸽子在屋顶上咕咕的轻声啼叫。波斯菊开得招摇,在风中轻轻起伏。她穿白色的宽身细棉裙子,把裙沿顺着细瘦的小腿撩到上去,撩到腰部。

        我蹲在她的面前,把脸贴在她的腹部上。隆起而柔软的腹部。皮肤温热并且光滑。有清晰轻盈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击打我的脸颊。飘忽但是有力。这小小的生长中的树。莲安用手捧住我的头,温柔地抚摸我的头发,发出轻轻的笑声。

        我的心是这样酸涩煎熬。因着这幸福。以及幸福的短暂。

        恩和(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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