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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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一声划破夜的寂静,简直可以与冲动的香槟酒媲美。

        转瞬间,吉庆街又红火起来,又彻夜不眠,又热火朝天,整条街道,又被新的餐桌餐椅摆满。南来北往的客人,又闻风而来,他们吃着新鲜的便宜的家常小炒,听着卖唱女孩的小曲或者艺校长头发小伙子的萨克斯,餐桌底下的皮鞋被大嫂擦得锃亮,只须付她一元钱。卖花的姑娘是宁静的象征,缓缓流动的风景,作为节奏,点缀着吉庆街的紧张的喧闹。她们手捧一筐玫瑰,布衣长裙,平底灯芯绒布娃,两条辫梢垂在胸口,眼神定定的,自顾自地坚持一种凄楚又哀怜的情调,这情调柔弱但是坚韧,不在乎穿梭算卦的巫婆;不在乎说荤段子的老汉和拍立时得快照的小伙子;也不在乎军乐队吹奏得惊天动地,二胡的“送公粮”拉得欢快无比和“阿庆嫂”

        的京剧唱得响彻云霄;她们移动的方向受情歌的暗示:

        “九妹九妹,可爱的妹妹,”

        “妹妹你坐船头,哥哥在岸上走,”“你到底有几个好妹妹?为何每个妹妹都这么憔悴?”

        “已经牵了手的手,来生还要一起走,”“对面的女孩走过来,走过来走过来,”

        “爱就一个字,我只说一次……”情歌是一条无际的河流,说它有多长它就有多长;有多少玫瑰花,也是送不够的。

        还有另外的一种歌,表现吃客的阶级等级: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高楼饮美酒,几家流落在呀吗在街头。”“手拿碟儿敲起来,小曲好唱口难开,声声唱不尽人间的苦,先生老总听开怀。”只要五元钱,阶级关系就可以调整。戴足金项链的漂亮小姐,可以很乐意地为一个民工演唱。二十元钱就可以买哭,漂亮小姐开腔就哭,她们哀怨地望着你,唇红齿白地唱着,双泪长流,真的可以把你的自我感觉提高到富有阶级那一层面。

        吉庆街大排档就是这样,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一次又一次,取缔多少次就再生多少次。取缔本身就是广告,每次取缔,上万的人挤满大街看热闹。第二天,上万张嘴巴回去把消息一传,吉庆街的名气反而更大了。天南海北的外地人,周末坐飞机来武汉,白天关在宾馆房间睡大觉,夜晚来吉庆街吃饭,为的是欢度一个良宵。吉庆街实际上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吃饭的大排档。在吉庆街,二十三十元钱,也能把一个人吃得撑死;菜式,也不登大雅之堂,就是家常小炒,小家碧玉邻家女孩而已。在吉庆街花钱,主要是其它方面,其它随便什么方面。有意味的就在于“随便”两个字,任你去想象。吉庆街是一个鬼魅,是一个感觉,是一个无拘无束的漂泊码头;是一个大自由,是一个大解放,是一个大杂烩,一个大混乱,一个可以睁着眼睛做梦的长夜,一个大家心照不宣表演的生活秀。

        这就是人们的吉庆街。

        卓雄洲,一位体面的成功男士,在某一个夜晚,便装前来,仅仅花了五十元钱,就让一个军乐队为他演奏了十次打靶歌。卓雄洲再付五十元,军乐队便由他指挥了,又是十次打靶歌。卓雄洲请乐队所有乐手喝啤酒,大家一起疯狂,高唱:“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胸前红花映彩霞,愉快的歌声满天飞,咪嗦啦咪嗦,啦嗦咪哆来,愉快的歌声满天飞,一,二,三——四!”这个在军营里度过了人生最可留恋的青春时光的中年人,每一个大白天都必须西装革履正襟危坐,到专门的吸烟区才能够吸烟。

        晚上他来到吉庆街,放开嗓门大喊“一,二,三——四!”该是多么舒畅和惬意。那夜,卓雄洲在“久久”酒店喝得酩酊大醉,一眼看上了来双扬,把来双扬的鸭颈全部买了下来。

        那夜,恰巧有月亮。起初,来双扬试图与卓雄洲对视。经过超常时间的对视之后,来双扬没有能够成功地逼退卓雄洲。来双扬只好撤退。来双扬从卓雄洲强大的视线里挣脱出自己的目光,随意地抬起了头。就是这个时刻,来双扬看见了那轮满月。那满月的光芒明净温和,纯真得与婴儿的眸子一模一样,刚出生的来金多尔是这样的眼睛,幼年的久久也曾经拥有这样的眼睛。来双扬从来没有在吉庆街看见过这轮月亮,浮华闹市里从来没有这样的月亮。

        这月亮似乎是为了来双扬的目光有所寄托,才特意出现的。这是恋爱情绪支配下的感动,来双扬的心里莫名其妙地翻涌着一种温暖与诗意。尽管来双扬不可能被卓雄洲一眼就打倒,可她不能不被月亮感动。来双扬毕竟是女人。被人爱慕是女人永远的窃喜,以及所有诗意的源泉。

        “久久”酒店是来双扬送给弟弟来双久的,久久是老板,来双扬是经理。

        十来平方米的小餐馆,什么经理?帮着张罗就是了。久久长成了一个英俊小伙子,葡萄黑眼,英雄剑眉,小白脸,身边美女如云。久久喜欢穿梦特娇丝质犜恤,把手机放在面前,端一把宜兴紫砂茶壶,无所事事的样子,小口小口咪茶,眼睛找到了姐姐来双扬,就对她贴心贴肺地一笑,这种笑,久久只给来双扬一个人,谁都不给。

        吉庆街的空气中有一条秘密通道,专门传递来双扬姐弟的骨肉深情。

        这就是来双扬的吉庆街。

        来双扬早先是吉庆街的女孩,现在是吉庆街的女人。吉庆街这种背景没有什么大出息,真正有味道的女人也出不了几个。民间的女子,脸嘴生得周正一些的,也就是在青春时期花红一时。青春期过了,也就脏了起来,胳膊随便挥舞,大腿随便岔开,里头穿着短短的三角内裤,裙子也不裹起来,随便就蹲在马路牙子边刷牙,春光乍泄了自己还浑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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