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滩背(8)
所谓抽死,主要是指挨了雨淋或长时间泡在水里,寒气不断地向你身子进逼。这自然跟水有关,但在高滩背赶海,你若想脱离水,那是断断不可能的。特别是钓梭粗鱼、钓海鲫鱼,你必须站在水中,而且潮水上涨时,你也不能马上爬上岸,要慢慢后撤。梭粗鱼、海鲫鱼有个特点,爱随潮而动,因此,你想钓到它们,就必须固守在水中,哪怕潮水已淹过了你的腰部。好在当地人身体似乎特别好,即使长时间挨雨淋或泡在水里,也很少中了寒,而有人如果中了寒,也用不着打针吃药,喝些姜汤,淋淋漓漓,出一身热汗就好了。
饿死也好理解。从严格意义上讲,赶海就是赶潮,而潮水一涨一落,其时间每天不同,因此,赶海的人不可能跟在家里一样,准时地享用一日三餐,而是常常断餐而饿肚子。其实,这种断餐,是出于无奈,是一种不得已的选择,它很折磨人。少时,我在高滩背赶海,也常常断餐,并因此常常饿得眼花头晕。有时,我早晨出去,天快黑了才回家,而一回到家,抓到什么吃的,不管它是冷的、硬的,便狼吞虎咽起来,嘴巴嚼得山响。初冬时分,有时我和小伙伴们从高滩背回来,肚子饿得实在难受,就在路旁的番薯丝晒架上,大把大把地抓过番薯丝,狠狠地嚼起来,那些番薯丝半干不烂,嚼起来觉得特别的香!
(bp;累死,这更好理解。别的不提,单单在高滩背上“翁”泥涂,就够累了——你每“翁”一次,大腿便深深地陷进泥中一次,接着又从深深的泥中吃力地拔出一次,而你不断地“翁”,大腿就不断地“陷”,不断地“拔”,这过程会大大消耗你的体力。有时,半天“翁”下来,你会累得说话都没元气,而回到家,趴在床上浑身乏力,骨头像散了架一般酸痛。
担心死,这是有所指的。俗话说,水火无情。高滩背高低起伏,里边浦湾纵横,它的东面、南面连着清江,而西面横亘着大溪,你若不识水性,又不熟悉路径,在高滩背赶海是相当危险的。特别是妇女儿童,万一滑进深水里去,那很可能会出事。当然,对妇女儿童或不识水性的人来说,最可怕的还是潮水,潮水有时悄无声息地淹没了浦湾,你却浑然不知,而等你发觉后,退路就基本上断了,因此,届时你只能求救于他人。有时,坐船去高滩背,海上突然刮起大风,船就剧烈摇晃,你坐在船上提心吊胆,说不出有多少害怕!一次,强劲的海风把一只船给掀翻了,结果坐在船上的七八个妇女全淹死了,而事后她们被沉重地拖上岸,全都紧紧地纠缠在一起,怎么也分不开,最后人们只好咬咬牙,狠心地扳断她们的手脚,才将她们分别埋葬掉。提起这件事,当地人脸色都很凝重。的确,作为家长,作为丈夫,或作为姐姐,当天空突然下起雷雨或刮起大风,而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妻子或自己的小弟弟,迟迟未从高滩背回家,那是多么的担心呀!
山外人和海口人有理由快乐
不管怎么说,在高滩背赶海,这死那死,再怎么样,到底也乐在其中。我从上幼儿园开始,一直到高中毕业,整个少儿时代,几乎一半时间在高滩背度过,因此,对这一点感受尤为深刻。恰恰因为如此,当地赶海的人明显比下田、上山和做小买卖的多,而把高滩背分别作为口粮田和“小银行”的山外人和海口人,他们更钟情于高滩背,前者赶海越来越职业化,村里渔民占了90%,而配备的下海工具特别是船只越来越先进,后者养牡蛎则越来专业化、家庭化,从拣石头、运石头、摆石头到提石头、担石头、洗石头直至撬石头(指撬开石头上的牡蛎壳,以取出其肉),形成一条龙,而操作多以家庭人员为主。你若走进山外村,但见该村堤塘外拴着一只只船,堤塘上铺着一张张待补或正在修补的网,而许多人家的屋前房后,架着一个个小竹帘,帘上晒着各种鱼虾,整个村充满了浓烈的腥味。这是芙蓉最典型的也是唯一的渔村。而你若去海口村,所见倒也平常,但有一样东西却十分扎眼——白色的牡蛎壳,堆成一个个小山包,在村里随处可见,显然,这是一个牡蛎养殖专业村。值得一提的是,这些牡蛎壳,是烧制蛎灰的上等原料,而在离海口村不远的一个叫作“坦头”的地方,就建有一座蛎灰窑,从这座蛎灰窑冒出的白烟,很浓很浓,远远的便可看到,它一年到头似乎都没有断过。
第六章
高滩背存在的历史自然很久远了,它最早形成于何时今人无法稽考,然而,它作为海上聚宝盆,作为海上乐园,其突然消失的时间,当地人却记得刻骨铭心——1977年6月25日,位于高滩背东面的方江屿围海大坝合龙,从此,沧海桑田,高滩背结束了固有的历史使命,开始嬗变为一方由芙蓉、小芙、岭底、雁芙(湖)、清江五个公社共享的农垦地!
芙蓉人的后代,再也无缘在家门口触摸大海
方江屿围海大坝合龙,这是一个重大的历史事件,它将芙蓉由开放式的“临海小镇”一夜之间变为封闭式的“内陆集镇”,而当地的经济文化和社会生活因此而引发了巨大的变化。
变化最大的自然是山外村和海口村。山外村原本是个渔村,开门见海,出门坐船,可如今它却变成了地道的农村,早年备下的渔船、渔网及其他下海工具,都成了废物,都不得不换成杂七杂八的农具,而且,累年建下的堤塘,现在非但没有用处,反而成了阻碍交通的一道屏障。而海口村从此被摘掉了“牡蛎养殖专业村”的帽子,也成了地道的农村。至于“海口”这个村名,它无疑将成为该村子孙后代心头永远酸楚的一个纪念。
高滩背(9)
这是围海造田直接带来的变化,是“农业学大寨”运动造成的结果,它到底是功,还是过,历史自会评说,只是作为芙蓉人的后代,从此再也无缘在家门口触摸大海并感受赶海的快乐了!
芙蓉池与赌话
1994年,方江屿围海大坝内的水域被乐清市人民政府命名为“芙蓉池”,高滩背因此而走进了雁荡山风景区新一轮开发的视野。由于种种原因,30余年过去了,高滩背除了建起一个同样取名为“芙蓉池”的娱乐厅外,它面貌依旧,还是一片农垦区。今天,它的东南部大部分淹在湖水之中,而西北部农田成畴,绿树成荫,河汊纵横,俨然一派田园风光。
俗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高滩背由沧海变为桑田,作为我这一代芙蓉人,算是亲眼看到了,而它最早是否由桑田变为沧海,抑或历史上有否发生过反复变化,谁都无法知道。不过,我们有理由相信,高滩背作为农垦区,时间绝非永久的,它仍处在变局之中。有人打赌,高滩背总有一天会回归大海的,它依然会成为海上聚宝盆和当地人的精神乐园。这句赌话自然不可靠,它顶多是一种期望,是一种怀旧情绪在作怪,然而,作为一名怀有深深的大海情结的芙蓉人,我是多么希望这句赌话能成为现实啊!的确,潮涨潮落的高滩背,鱼跳蟹爬的高滩背,它就是我的诗,我的歌,我的梦,我没齿难忘它的面容、肌肤、声音、气息和滋味,我的快乐与它同在,我的激情与它同在,而它只有回归大海,才能真正显示其妙不可言的魅力,才能真正赢得人们深沉而持久的爱!
——高滩背,与你重逢,我愿在梦中等你一万年!
2004年9月18日于乐清马车河
后边溪五潭(1)
芙蓉镇南北各有一条溪,南边的叫前垟溪,北边的叫后垟溪。这两条溪是芙蓉的母亲溪,孕育了一代代芙蓉人。它们是芙蓉历史的见证者,更是芙蓉溪文化的摇篮,其地位在芙蓉举足轻重。但论水流的规模和声势,后垟溪显然胜过前垟溪。后垟溪也叫后边溪、黄金溪,街上的人习惯称它为后边溪。后边溪逶迤四五公里,溪床开阔,两岸溪椤林片片,下游与大海相接,是一条经年流水潺潺而充满野趣的溪流。它串着许多潭,这些潭或深或浅,或大或小,水皆清澈见底、冬暖夏凉,其中潜伏、流窜着大量的鱼虾蟹,是人们休闲、觅趣的水上乐园。我家住在芙蓉下街,相距后边溪不过百米,少时,我几乎天天泡在后边溪里,我熟悉后边溪的每个潭、每块石头和它特有的声音和气味,包括它发生的种种故事。我与后边溪结下了不解之缘。后边溪就是我的爱,我的快乐,我的骄傲和自豪,它在我的心中,是一首永远美丽动听的歌。今天我所以写下“后边潭五潭”,就是想再一次重温这首歌,并希望读者诸君能真切地分享到我因此而重新获得的快乐。
师姑潭
师姑潭是一个充满生命诱惑而令人畏惧的潭。它位于后边溪上游,静静地坐落在金庵山山脚。金庵山早已不见了庵,路上行人罕至,显得很冷清,它给师姑潭带来的不是热闹,而是巨大的恐怖。假如你是第一次看到师姑潭,那么,你肯定会深深地倒吸一口凉气。天呀,它是那么的深,本来清幽幽的水,现在都变成黑幢幢的了,好像里头藏着什么鬼怪,随时会把你拉下水去。而且,它周边出奇的静,特别是清晨和黄昏,只听见一片吱吱吱的虫叫声。你如果给潭里扔石头,想借以壮胆,那反而会制造更大的恐怖,因为石头击起的水声,特别的洪亮和空洞,好像水一下子淹过你的头顶。
少时,在我的脑海中,师姑潭就是“死姑潭”,它跟死亡联系在一起,跟鬼怪联系在一起。我和小伙伴们很少去师姑潭,大人们也反对我们去。大家怕掉进潭去再也回不来。我们明明知道,潭中不可能有鬼怪,那黑幢幢的东西,只是山的倒影,但站在潭边,心里依然很害怕,谁都不敢贸然下去游泳,即便下去游泳,也不敢深深地潜到底下去。那潭底深不可测,而水十分的冰凉,人潜下去,就像置身于冷殿一般,恐怖从四面八方压迫过来,让你毛骨悚然。
正是因为去的人很少,师姑潭便成了香鱼的天下。潭中的香鱼很旺,它们又大又肥,有的一尺来长,基本上是那些发育成熟、身强体壮的成年一代,它们在阳光的照射下,其身影在潭中不时地发出耀眼的光芒。每年暑天,香鱼们不断地从这里出发,顺流而下,又逆水而上,把后边溪搅得水花四溅,闪闪发亮。而每年深秋,香鱼们在溪下游的海湾里产了卵,大部分死去,小部分沿着原路返回,然后在这里越冬。
师姑潭香鱼如此之多,这自然是师姑潭的造化。因了香鱼,师姑潭似乎变得生动、亲切起来,有时竟让人忘记了恐怖,站在潭边久久不肯离去。然而,也恰恰是因了香鱼,师姑潭却惹了大祸,它在经历了漫长的沉寂岁月之后,忽然有一天,随着“轰”的一声巨响,它那深不可测的潭水被掀上了天,立刻,回声滚滚而动,震撼了整个溪谷。
那是深潭炸鱼,是人类最野蛮、最残酷的一种捕鱼手段。
其实,本地人早就掌握了炸鱼的技术,并且早在别处频频应用了,只是因为师姑潭太深,炸鱼效果不好,大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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