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当是你儿子。”
“我晓得。”
“就找个瞎子瘸子,他那样在山里瞎蹿,不是讨兽吃了,就是摔死,哪还有第三条路。”
“问题是,哪来的这多瞎子瘸子呀!苦命哟椿娃,这么标致的一个娃子……”
两个人死活商量来商量去,没个明辙。望着白中秋苦巴巴抽烟、流泪,苦荞也陪着流泪。陪着流泪到天明。
苦荞也是个苦命,有过丈夫,也有过娃儿。丈夫害病死了,娃儿十岁时,在山上放牛,为保护白家的一条犊子,与野物搏斗,让野物啃吃了,还不知是什么野物。找到他时,就剩下一条大腿。
“主要是没钱,有钱的人家,傻子哑糊也能找大黄花闺女。”苦荞说。
“有钱又怎么,有钱你也不认识。”
这白中秋就取笑她。取笑苦荞是有个故事的:苦荞自打守寡丧子后,婆家就把她赶出来,她只好回娘家鹞子峡跟单身的哥哥苦瓜同住。县扶贫办的人来了,听说她的悲惨故事,就给她“扶”了一百元的“贫”。苦荞拿着一百块钱没个感谢的话。扶贫办的人就给村长说这女人不识好歹,活该命不好。这话让村长很恼火,就来批评苦荞。苦荞恍然大悟说:“这是一百元钱啊?有一百元的?”可怜的苦荞,这辈子见过最大钞票是十元的,她哪会知道有这么一天,有人给她送一张百元大钞呀!
白中秋笑她,她也笑。两个人就倒在了那芭茅铺垫的床上。一顿亲热,缠绵万端。白中秋后来就说他一定要去搞钱,不仅给儿子找个媳妇,还要尽早把苦荞娶回白云坳去。苦荞脸红红的,说:“我就等着了。到时,这床就让给我哥睡了。”
家里就一张床,苦荞睡床,她哥苦瓜睡牛棚,与牛一起滚在草堆里,一年四季如此。
苦瓜、苦荞兄妹俩看着白中秋离去。白中秋觉着那后面未来亲人的眼光是很重的,像铁把他拴着。
白中秋在回来的路上看到树上两只雀鸟在交配,看到两只灵猫在山岩上叫春,看到癞蛤蟆在爬癞哈蟆,就在心里大喊:“我们是人啊,我们要有个女人啊!”
路过铁匠六指的门口,心里还翻腾着悲伤的情绪,听到铁锤叮当,就想找六指赊点铁砂子、滚珠。搞钱想得头破,还是只朝山上盯——看有没有什么值钱的野物。听说林场的李八棍这几年偷猎发了大财,抓住了也就抓住了,罚点款又放出来了。那小子听说很会来事,把几个警察都买通了,逢年过节给他们提麂胯熊掌去。管他妈是猪啊羊啊鬣羚啊老熊啊,老子打着什么是什么,怕个卵子!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你遵纪守法你就没钱用没老婆睡,你遵纪守法活着又有什么卵用?
枯瘦弓腰的六指被硫化煤熏得泪水淋淋,从黄烟中挣出头来看着白中秋,没什么好脸相——这六指一见到白中秋就是这副样子。又是赊账的,榨不出点油水来的顾客我凭什么笑脸相迎。
“不行不行。”六指说,一泡痰就从白中秋腋下射到煤槽里。白中秋恨得心疼,可拿他没办法,只能忍着。
过去以物易物,不叫“赊”,也不用赊。过去山上野物多啊,又允许打。打匠们从山上回来,就在门外头往六指铺子里丢一串串的毛鸡子、麂胯、野兔,然后,不用六指监督,自个去缸里舀滚珠铁砂子——这滚珠铁砂子是将铁烧成水,在缸里覆个瓢,铁水顺瓢背往下倒,铁水滚到水里,就变成了滚珠砂子。舀多舀少全凭良心,这东西又不能吃,全是上山害牲口的,大家也不会欺负六指。六指是个老实人。平时刀啊镰啊锄啊,要他打便给你打,有钱给钱,无钱也就算了,也是以物易物,酒啊苞谷啊浆粑馍、酸白菜,都是可以换的。天下最好的人可能是铁匠六指了,坳子里的大人小娃都这样说。可今天——对,就是今天,六指与白中秋摽上了,死活不干,说:“不赊。”
六指说话又不会拐弯,话也少,话比锤声少。白中秋过去赊了,只是多看了他的脸色,今天,坚决不干了。也是,人家铁从镇上背回来,翻山越岭要两天,铁不是别人白给的,也是要钱的。又沉,六指五十多了,像个虾公,背一篓铁回来要睡三天。他不赊为啥村里人不理解呢?
第二章人就是个草命(13)
白中秋觉得受了羞辱,梗着一脖子气,因一夜未睡,被六指气了,又被他铺子里的硫化煤熏了,就产生了残忍的幻觉,就听见另一个人在他耳边喊:
“炸死他!炸死他!”
那是另一个白中秋。白中秋在怂恿白中秋。
白中秋踅到包胜的党参大棚,包胜在棚里忙活,包胜的猎狗连人都不认了,朝他大吠。他赶走猎狗,就问包胜要雷管。包胜说:
“中秋哥,要雷管做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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