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母妃像是清醒了,怔忡地坐在床上或倚在窗边,不知想些什麽。但如今母亲已经许久不曾下床了,好久以前她就不再让御医来诊脉,因为她美丽的盔甲早已腐败。
御医最後一次到长乐宫来时,随後皇后也来了。太平长乐,不过是一座花园的左右两侧,却像天和地一样终年不相见亦不相闻问。那女人依然像当年一样惺惺作态,兰妃连客套都不想。谁知她走了之後,那人却来了……那麽多年来,终於肯踏进长乐宫一步。可是接着,听到皇帝驾临,终於露出笑脸对镜理妆容的兰妃,惊觉她的容颜苍老病态得像个妖怪尤其是和前脚才离开,多年来备受宠爱,容光焕发,丝毫不见老态的皇后相比!
她摔碎了镜子,躲在寝殿里不肯出门,那人於是也没耐心再跟她耗,挥袖便走。
她的心抽空了,血液也被抽空了。
那女人好恶毒啊!看着她落魄如斯,哪怕多年来井水不犯河水,那当头倒是立刻去求皇帝来看看她,对她施舍敌人的慈悲。皇后母仪天下,雍容大度,是她兰妃不知好歹!
她曾以为她不会再心痛了。那时候才明白……不是那样,她日盼夜盼,盼到眼泪乾涸还不够,那女人还要「好心」来揭她的疤,他还忍心把她当仇人。
她很得意吧?如果不是她,那人连踏进这里看一眼她的丑态都不想呢!还有什麽样的耀武扬威,比此更甚?
兰妃不再让御医来,黎冰只好自己勤跑太医院抓药。那些奴才也许知道她对大辰还有些价值,没敢给她摆谱。二十四衙也同样,熙皇摆明等着哪个权势大到足以和大辰抗衡的提亲者出现,才会把她嫁出去,大概是怕她记恨,起居事务上当然不能苛待。
黎冰看了一眼床边几上的汤药,一口也没喝,她不动声色地就要起身教训宫女,母亲却像看穿她心思般抓住了她的手。
枯槁的手,力道却出奇的大,让黎冰隐隐有些心惊。
「掌灯。」她连声音都异常冷静,宫女没敢怠慢地将原本昏暗的寝殿内所有的灯都点上,而兰妃就这麽沉默地看着女儿。
「母妃……」黎冰思忖着该怎麽劝她喝药。今天以前,母妃会问她:是不是哪个奴才吃了熊心豹子胆,在她待在高塔上读书时去打扰她?有一回黎冰要宫女在兰妃娘娘有任何不适时上塔去通知她,结果那名宫女被兰妃当着黎冰的面打个半死,最後送去了浣衣局。
兰妃静静地看着黎冰好久,昨天黎冰掌掴宫女的狠厉模样,竟然出现在兰妃的梦里,然後她惊醒,衣裳湿了大半。女儿总是越来越像母亲,这究竟是不是一种悲惨的宿命?她的善良与温柔,不就是她一点一点地连根拔除吗?
然後她终於移开眼,手仍抓着黎冰,只是力道减轻了,黎冰没敢走开。
「我走了之後……」
「母妃!」黎冰的嗓音有些顚抖,脸色死白。
兰妃又看了她一眼,忍不住失笑,「不用怕,你还有条件,好好握牢了,她不敢对你怎样。」
黎冰不敢说,她原来还有一丝小女孩的脆弱与依赖。这女人和她,像用一条狰狞丑恶的荆棘,把骨和血连在一起,血和泪全都暴力地扭绞在一起,渗进骨子里。
然後她说,她要走了……
兰妃的眼,开始迷离涣散,握住黎冰的手却抓得更牢,瘦得只剩骨头和取的手,关节不只泛白,好像轻轻一撕,骨和血便会血淋淋地崩离。
「把我火化了,这臭皮囊一眼都别让外人看见。不要让那女人看见,更不要他看见,绝对不要……答应我!」
黎冰差点痛喊出声,她强迫自己冷静回应:「冰儿遵命。」
兰妃得到保证,终於松手,却没合上眼,双眼只是瞬也不瞬地看着床顶,黎冰於是片刻也不敢松懈地在一旁候着。
「玄郎……你在哪里?」那个时候……那个女人没出现的时候,他还会对着她笑,他说不会让她受委屈,她还记得,一直记得。他是不是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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