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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晓,你多大的人了,成天跟不三不四的人狗扯羊皮的,早说你,你不听,现在找上事儿了吧……从小到大,我就没法不替你操心……”我妈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下来了,流到我嘴里,涩涩的,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品着眼泪涩涩的味道,心里暗暗地想着,原来亲情和爱是有味道的。

        我知道我妈胆子小,作为像我这样一个孩子的母亲,她承受了比别人家孩子的妈更多的风险,从小到大许多意外已经证明了这一点,我一直以为,她已经习惯了,看来我跟高原搬出去住的这几年没给她找点麻烦事,她已经放松了这种心理承受能力的锻炼了,所以到现在显得这么束手无策的。

        “从一开始我就不同意你往这什么文艺圈儿里混,多乱呐……要不是你铁了心的要在文艺圈里混个什么名堂出来,好好在报社待着,也不至于跟小北那孩子……”我妈妈还要说下去,被我爸用眼神制止了,老头干咳了两声,说初晓,先到屋里躺一会,让你妈给做点好吃的……我看了看老头老太太,这些年他们老得多了,特别是我妈,她的头发少了许多,白了,她流出的那些眼泪有不少都渗进了眼角的皱纹里。

        我感到了辛酸,一种很沉重的责备来自我的良心。

        在我妈的心里,张小北永远是比高原更塌实,更老实,更有责任感,更合适娶我做老婆的人。

        最早的时候,我妈说,张小北宽容,除了他没人能受得了我的脾气。事实上也是这样,关于我跟张小北当年是怎么好上的我已经记不清楚了,好象那次我把他送到医院以后,他为了表示感谢请我吃了一顿涮羊肉之后又请我看了几场电影,之后就频繁地到我们家来蹭饭吃,我当然也不肯吃亏,频频地到他们家回访,他妈那时候身体很好,老太太做的油炸糕很好吃,包的茴香陷饺子也是我扫荡的内容之一。

        常常有时候已经做好了饭,我又去了,他们家老太太还再给我包饺子吃,吃完了饺子,老太太还给盛一碗汤,说是原汤化原食,我也乐意喝,倒是张小北对此颇不以为然,常常跟老太太抬杠,说要是按照这个理论的话,那吃完了油炸糕就得喝油了。

        我跟张小北正式好了一年多,我现在想来,他的确比高原厚道,老实。从来不像高原那样,跟条狗似的跟我打架。我的脾气一直就这样,说一不二的,还时不时的爱欺负人,那时候我说一个什么事,张小北永远都微笑着点头,即使不赞同,也不公然反对,跟张小北在一起的日子,特别的波澜不惊,没有大喜大悲,有的只是他给我的不求回报的呵护与爱情,这些感情成为压在我心坎的大石头,即使现在想起来,我还觉得沉甸甸的。

        结婚是张小北提出来的,刚过完年,那天我们俩在地坛逛庙会,他买了两串糖葫芦,一串山查的,一串橘子的,我刚开始说我要吃山查的,咬了一口,太酸,我又说我要吃橘子的,张小北又把橘子的给我吃,吃了几口,我觉得太甜,又要吃山查的……最后两串糖葫芦都叫我一人吃了,张小北给我擦了擦沾在嘴边的糖喳喳,特朴实地跟我说:“初晓儿,要不咱结婚吧。”

        我当时愣了几秒钟,又看见一吹糖人的,我就说那你再给我买个糖人吧。张小北巴巴地跑过去买了一大把,我都给吃了。

        那天回去之后,我们就向双方家长宣布了要结婚的事儿,第二天,张小北他们家老头老太太就跑我们家串门儿来了,还给我妈带了礼物,我妈受宠若惊的,跟张小北他妈聊得特投机。

        我常想,我妈那么喜欢张小北,是不是也有那时候张小北他妈给她带的那件挺好看的呢子大衣有关。我妈这人就这样,难怪当了大半辈子领导也没发财呢!

        我跟张小北准备了一个月,说好了第二天上午去领证,晚上我睡的很好,早上起来我坐在桌子上吃饭,外面的太阳很好,照得一切都亮堂堂的,我趴窗户往大街上看,川流不息,车来人往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在心里决定不去了,大概我当时看到那种朝气蓬勃的景象,到处都充满着活力与希望,很不甘心就那么平庸的过一辈子。

        张小北说的没有错,我骨子里充满着躁动,一刻也不能安分。

        我记得张小北那天捏了捏我的脸,傻笑着说,你这种女人,老这么让人不省心,不娶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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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父母家待了几天,随时等候政府传唤,关于这种等待的滋味,早在我上大学的时候写过几句朦胧的爱情故事,其中有一句是“等待永远是慌乱而另人心焦的”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是我自认为写过的最有哲理和最经得起推敲的狗屁了,而在我等待警察传唤我的日子里,没有慌乱也没有心焦,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早上起来连牙膏都被我们家老头给挤好了放杯子上,部长什么待遇呀?我想,也不过如此了吧。总之我的日子平静地稀里哗啦,空前绝后的塌实。

        五一快到了,到处鸟语花香的,我在这一片欣欣向荣的大好形势下彻底堕落了一把,陪我妈去了白云观烧香,我这种追求自由和真理的时代青年到底没抵制得住我们家庸俗的老太太的迷信思想的侵蚀,陪着她特虔诚地跪在菩萨面前,我脑子里一片空,老太太嘴紧闭着双眼,嘴里弥哩摩勒地,把肚子里那点不痛快全抖落给观音他老人家了,希望没给神仙添堵。

        回来的路上,我问老太太,都许了什么愿了,说出来听听。

        她白了我一眼,说初晓你算那根葱啊,从今往后你别想再从我这听一句掏心窝子的话,你和老头都算上,我白为你们操心受累了这么多年,一点不知道让我省心。

        说这话的时候我们正悠闲地走在小路上,一听老太太这么说话,我腿一软,差点一屁股坐地上,这是什么世道啊,挺好一老太太怎么不正经说话呢。

        我远远的看见高原他妈跟胡军从对面走过来了,我扭头看看我妈,她正欣赏着路边的花花草草,脸上的老年斑散发着青春的光华,我心里想,这是多阳光明媚,多好的的一个上午啊,不管我做错了什么,上天安排这两个庸俗透顶的老太太在这里遭遇,这种惩罚对我来说都有点过了。

        我捅了捅我妈的肩膀,低声告诉她,“看见没有,前面来了一个比你更俗的。”

        说完了话,我就躲到老太太身后了,像小鸡跟老母鸡出来散步,出门看见老鹰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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