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字说完,贞观缩回手指,小女孩自己抓了自己的,又咭咭自己好笑起来。
“阿姑,再来,再来!”
大信在一旁笑道:“真是要羡慕她——你听过这个故事吗?你一定听过了!”
贞观笑道:“那有这样说故事的,又是起头,又是结尾——”
大信笑道:“那故事是说;一岁到十岁,才是真正的人,是人的真正性情,十一岁以后,都掺了别的——”
“……”
这故事,贞观其实是听过的!
说天生万物,三界,六道,原有它本来的寿元;人则被查访,派定,只能活十年。人在阴曹、冥府,听判官这一宣判,就在案前直哭,极是伤心。后来,因为猴子,狗啊,牛的等等,看人可怜,才各捐出它们的十岁,来给人添上……这以后,十岁以上的人,再难得见着人原先的真性情……
然而贞观想:至人有造命诀;世上仍有大圣贤、大修为者,下大苦心的,还是把他们真正的十龄,作了无止境的提升与延伸。
谈话间,大信加入了她们的游戏;当他的手第三次被小女孩抓住时,贞观忽的错觉:眼前的男子,亦只是个十岁童男!
【1】
果然她大舅回来这日,最是见景伤情的,真是贞观母亲与二姨!
她大姨亦从台南赶来;见面恍如隔世,父子、夫妻、姊弟、兄妹、伯侄和舅甥,各都欢喜、流泪——眼泪原来是连欢喜时,亦不放过人的;贞观看她那个新日本妗仔,穿戴大和裙钗,粉脸上也是珠泪涟涟。
从头到尾,都是她大妗在团转着;她虽是逐一拿话劝人,自己却一直红着目眶;大舅面对她,心中自有愧意;贞观见他几番欲语,到底又停住了!
比起来,还是她大妗的无芥蒂叫人敬重,众人见她亲捧洗脸水,又端上吃食、汤水,待那日本女子如客——人间相见唯有礼——贞观如果不是从她大妗身上看到,亦无法对这句话作彻底理解。
而她的待大舅,已不止的夫妻恩义;贞观尚觉得:我们且有姊弟情亲;此时此刻,大舅即她,她即大舅;至情是可以一切不用说,因为一切都知道。
前厅是这样热泪相认的一幕,而后房里,更躲了两个藏身起来,偷洒情泪的姊妹;贞观母亲和二姨,在晤见了长兄之后,悄悄自人堆里退出,各各找了房间避人。
死生大限,此一时刻,她们亦宁可那人另置家室,另有妻儿!
纵是这般,也还是人世长久不尽,即使两相忘于江湖,也是千山同此月,千江同此水啊!
她二姨进了四妗的房去,贞观跟在房门小站一会,还是寻了阿嬷的内房,来找自己母亲。
她母亲立于床沿,背对着门,脸面埋于双手里,极声而哭……
贞观悄来到跟前,递给母亲一方手巾,竟是不能出言相慰,自己也只是流泪而已!
人生何以有情?情字苦人,累人,是到了死生仍未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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