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坐的那位仍然双手摆在膝上,掌心朝上、自然张开,就是书刊上常见的气功大师的那种姿势。只是他并没有眼观鼻、鼻观心,而是面带笑容地注视着梅小如。打量一番后,他伸手捋一捋薄薄一层紧贴头皮的黑发,想了想,然后左手一撑墙壁,悠悠地立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到小如面前。在撑墙起立的短暂时间里,小如发现他的左手只有四个指头,准确地说是左手的食指不见了。他的个子本来就高挑,又是站在通铺上,小如首先看到他的衬衣和裤子干净洁白,裤管上的折痕刀锋般的清晰,还有雪白的袜子,一尘不染。
“晚上好。”
他的问候礼貌而含蓄,有教养的声音里含一点沙哑。小如抬起头,在目光相遇的一刹那,突然感到对方凝视自己的眼神发出坚硬的威慑力。他俯瞰着小如,咧嘴一笑说:
“我们有缘哪,也许在梦中,也许在前世。”
他那张红红的嘴轻微地扇动,露出又白又细的糯米牙。说话的时候,鲜红的嘴唇就像从周围的一片白中过滤出来,使整个脸部悬浮在衬衣的白领之上。
年轻人一挺上身,老人于是往前爬了几步,年轻人拍打拍打小如的脸说:
“你知道他是谁吗?那是我们的九爷。我都忌他七分,你竟敢不理他,好大的胆呀!”
“你们好。”
小如听不见自己的话,只听到全身的血液在奔涌流动。九爷背剪的双手这时松开,稍稍一扬,右手掌就盖住了小如的脑袋,小如的头皮立即感受到了手指的细长、柔软、冰凉。
“告诉我,”九爷温和的声音从头顶覆盖下来,“为什么要喊爸爸?”
“不知道。”小如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说不知道,但事实上他就是这么说了。
第2节:九号房(2)
“令尊也被关进了牢房?”
“没有。”
“他的牢狱之灾从何而起?”
“我喊错了。”
“不能错。”九爷一声长叹说,“做人什么都能错,就是不能喊错爸爸,不能,绝对不能。”
小如感到头上的手掌开始摩挲,九爷继续提问,“好了,告诉我,令尊是何时进宫的?”
“没有。”小如自己的声音空洞无物,“他真的没有进来。”
“不能撒谎,一个读书人怎能撒谎呢?”九爷弯下腰,小如的耳轮感受到一股温热的气息,灌进耳朵的声音却是轻悄的:
“我知道你是个大学生,一切我都感觉到了,凭着某种隐秘的节拍。”
小如意识到手心有点潮湿,估计是冒汗了,他嗫嚅着,想说什么却又不清楚自己应该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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