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早要来的一步还是来了。
两分钟的死寂之后,幕布被关上,一个身着和服的女孩子走上台来宣布演出已经结束。尽管有些愕然,但观众们毕竟已经被绝伦的演出倾倒,还是高兴地谈论着开始离场。只有我,继续坐在座位上,纹丝不动,两只眼睛死死盯住幕布……在幕布被彻底关上的一刹那里,我看见舞台上几乎所有的人都奔向了筱常月走进去的那扇屏风。
匕首,刀柄用牛皮包裹的匕首,一刀下去就能要了人命的匕首……
当我穿过正在离场的观众走上舞台,掀开幕布,走到屏风背后,拨开乱作一团的人群,第一眼看到的是一朵薰衣草的花蕊,就害羞地躲在筱常月的和服上绣满了的蝴蝶中间。我知道,那其实不是薰衣草的花蕊,是从筱常月脖子里流出来的血,流成了花蕊的模样。我跪下去抱起她的时候,匕首还插在她的脖子上,还有血在源源不断地涌出来……
只是,她是笑着的,尽管笑容也掩饰不住她与生俱来的落寞。
薰衣草,草本紫苏科植物,原生于法国南部,适合高地气候,抗晒抗雨能力低,栽培环境必须干爽、清凉、通风,因此极难栽培。
一个星期后,我和工友们出海归来,正在花田里的田埂上走着,工友送来了筱常月临死前一天给我发出的信,信是这样写的:
一下笔,我就知道,我的故事终于还是讲不出来了,哪怕是现在,再过几十个小时,戏就要演了,我也该走了。
第十六章再见(3)
还记得问我为什么想起来请你改编《蝴蝶夫人》的事?当时没有回答你,一来是因为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才好,二来就是想等到现在再说。可是,提起笔的一刹那,我就知道,还是不行,胆子太小了,这不是第一次……前两次都约好了一起死,结果,我前后两个丈夫都死了,我还是活了下来。
我的两个丈夫在世时都和我一样喜欢《蝴蝶夫人》,觉得那个女孩子可爱,不过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去演她,是突然想起来的,一想到,我就知道自己这一次是非死不可了。我是个唱了十几年昆曲的人,现在又唱着昆曲去死,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天意。
怎么把匕首拿在手里,怎么走到屏风后面去,怎么把匕首刺进脖子,这些问题已经想过好多遍了,应该是再不会出什么问题,只是觉得对不起看戏的人,不管怎么样,毕竟还有两分钟的戏没办法演下去了。
至于北海道这边〃七年祭〃的传说,相信不相信其实都是无所谓的事,我也未见得就有多么相信,现在想起来,无非是想多找点东西来给自己当动力罢了。不管怎么说,死是早就决定了的事,所以,想给你讲自己的事不是想为了活下去,而是想没有任何负累地去。
我这个人,一辈子就是胆子太小了,你不知道,每天晚上,窗户上的风铃响一下,我就吓得睡不着觉。可是,为了让自己能够顺利地去,我就故意不去把那串风铃从窗户上取下来。还是没把自己的事情对你讲出来,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不过,你好像说过脱胎换骨要经过三生三世,这样一想,就觉得该自己负累的东西还是负累着去吧,将来会怎么样,三世以后再说。
我只能对你说:我爱过两个人,爱得满身都是罪孽,是小说家都想像不出的罪孽。
哦对了,排练太忙了的关系,你的报酬一直没来得及给你,刚才出门来札幌之前去找过你,没找到,就把钱放在了马厩外面的干草堆里,你一定要记得拿回去。实在抱歉,手边的现金只有那么多了。还有,刚才,在舞台下的观众席上坐着,突然想起你写的一句台词,是蝴蝶临死前唱的:走此一遭,不过如此。我死了以后,这句话刻在墓碑上倒是很好,不过又一想,还是算了,抛不下的、不敢说的我都带走,不该留下的也还是不要留下了吧。
信就写到了这里。她似乎还想写下去,可能刚好写到这里有人来叫她了,于是便只能戛然而止,如同她带走的谜团。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谜团。
我也有,可是我知道我的谜底,那就是扣子。我拿着筱常月写给我的信,心里想着扣子,在田埂上发足狂奔,跑过绵延起伏的薰衣草,跑过呼啸着驶向札幌的观光小火车,跑过马厩边的干草堆,跑到了试验田附近的一片湖泊前,想都没想就跳了下去。
扣子,我们不得不分开了!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情……你已经不在我的手里了。你已经被我放进墓穴里去了。
天已经亮了,清晨的东京全然变成了一座雾都,扣子,你那里现在也有这么大的雾吗?再过一会儿,我就该从你身边离开,退到樱树林之外去了,不如此,便会招来工人的怀疑;不如此,我就给你找不到长眠之地。扣子,别怪我,我是非和你分开不可了。不过,我知道,你是不会怪我的,你只会保佑我。
让我想像一下你此刻在做什么吧:和筱常月在一起?或者和金英爱在一起?要么,就是站在火车站的站台上打算给我打电话?你那边也应该是有火车站的吧,在北海道,我一个人进电影院里去看过一场电影,名字就叫《下一站,天国》。
扣子,我就要走了!
举步之际,却突然想起了你给我打来了电话的那个晚上。是啊,在北海道,我一共只接到过两个电话和两封信,其中的千回百转,我这一生只怕是再也不会忘记了。好吧,扣子,趁着工人们还没来,我就再给你说说那个你打来电话的晚上吧。
那天晚上,在门外的草地上坐了半个小时,我回了房间,躺在床上听着德彪西,一支支地抽着烟,手持电话上《悲叹小夜曲》调子的铃声突然响起来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甚至在半秒钟之内就确认电话是你打来的,因为根本就没有人打来过。我一跃而起,跑到写字桌前去拿手持电话,也没去辨认屏幕上的电话号码,就先对着话筒喊起来了:〃扣子,你现在在哪里?我马上就来找你!〃
话筒里除去线路不好造成的杂音之外再无别的声音。
〃扣子,你别挂电话……〃我继续说,〃不管你听得见听不见,都不要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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