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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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到掏耳,斑驳风化的乐山大佛刚刚完成了第一期维修工程之后,在当地报纸的字里行间,作用于大佛全身上下的工程专业术语被身体化为“掏耳”、“洗脚”、“修甲”或者“补脑”、“洗冷水澡”。风格上比较相近的只有一则外电,说塔利班灭佛之后,四川人正在替最巨型的石佛做…(拉皮)——世界上除了成都人,剩下就只有法新社才拥有这种语感和肉感的双重直觉。

        让你欢喜让你痒的还远不止这些,喝茶的那个下午我们正好坐在一棵柳树下面,春天,树上有很多蚜虫,并且不停地分泌着它们体内的一种透明液体,很细、很密地飘落在我们的脸和手背上,刚刚找到润物细无声的感觉,脑后倏的一凉,耳边是“风”的一声,一只飞鸟的翅尖擦过了我的颈侧,我曾经听人说过,如果刀快的话,血从伤口喷出来的时候,像风声一样好听。想不到第一次听到的,居然是一只鸟。说到血,大家都热了,坐在我对面的女人在展开露背装的两分钟后突然发出一声惊叫,一摊墨绿色的鸟屎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落在她雪白的香肩之上,看上去就像一个从皮肤表面自动生长出来的超现实主义的纹身图案。

        这个被鸟屎击中的成都女人是我的朋友由叶,两周后,她将带着她的身体移居国外。如果不是在成都,如果没有一个多愁多病的身子,是写不出“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这样的句子的。杜甫草堂就离我们喝茶的地方不远。

        进入成都的方法

        由叶是《新生活》的专栏作家,这几年来,她不断地把她在成都的日常生活及其细节公之于众,我是她的读者,所以也自动地成为一个习惯性的窥视者。

        后来我渐渐发现,窥视者的人数在不断增加。我想这主要是因为通过她的文字,我们得以窥视到另一座城市里的另一群人的另一种生活。与此同时,身边似乎有越来越多的人在谈论成都,当然也包括我自己在内,我甚至还因此而终于结识了长期被窥视的对象。事出有因,但基本上都是出于极其私人的因由,与西部开发的宏大叙事无关,更不关媒体上炒作“第城”的事。他人笔下的日常生活之所以值得窥视,我想是因为在像我这样的由叶的外地读者们看来,由叶和她笔下的那些人正在过着另一种值得我们窥视的日常生活。

        而值得窥视的生活通常都令人向往。在成都的1000多万人口当中,由叶只不过是茫茫人海中的沧海一“叶”,她个人的日常生活更是泛在海面上的无数泡沫之一,转瞬即逝。不过在她的朋友们看来,这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也是一个敢于表达的人,纯净的文笔加上她对日常生活的那种难以克制的满腔激情,使这些泡沫在破灭之前给倚在船舷两侧的看客们留下了一种难忘的印象和声音。事实上,不论是哪一个人,也不管是哪一座城市里的日常生活,都是饮食的,男女的,平常的。曾经和一个成都男人谈论当地的女人和她们的日常生活,对方皱着眉头说:“很糟糕,她们都有三种不好的毛病:第一,爱吃;第二,爱打扮;第三,最致命的,庸俗。”

        有毛病的女人和男人都是可以想象的,但是我更难想象这样一个女人:不爱吃,不爱打扮,而且,崇高。

        所有不能想象的人和他们的生活对于所有的想象者来说都是不真实的不安全的。因此,由叶在离开成都之前,把《新生活》及其他专栏上的文章结集成书,除了对她个人的生活作一个交代之外,也为她的读者提供了某种安全感。当然,日常生活的碎片一旦被串连起来,就会有一种完全不同的阅读体验,流水账是别人记的,我们都是查账的,并且猜测着谁是那应该付账的人。或曰:读专栏如食速食,读专栏的结集,还是吃速食,但重要的区别是:这次要的是外卖,把速食从速食店送到家里去有一搭没一搭地慢慢享用。

        对于大多数有窥视欲的读者来说,这本《来路不明的夜晚》其实还可以与《单身日记》互为参照。窥视者是变成入侵者的高危人群,而文字则在交通工具之外提供了另一种安全的方法,不管是从“历史的偏旁”(四川作家冉云飞语)还是通过日常的碎片,有很多种方法都可以进入成都。当然,如果我们能暂时忘记以“发展”为核心的话语和思维习惯,就会发现日常生活的可能性同样也不止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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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如睫毛

        所谓睫毛,其实是只有女人才有,或者才“配”有的一样东西。长期以来,眉的淫威边缘化了栖居在眼睛周边的睫毛。“美眉”多如牛毛,却从来没有听闻过什么“美睫”。洞房红烛之夜,女人若是低声向她的夫婿提出“睫画深浅入时无”的问题,那个男人可能就会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误做了变态。

        睫所遭受的这种不平等待遇,实在是身体上的头号冤案。按照“眼睛是灵魂的窗口”的老土说法,睫毛应算是这个窗口系统当中“窗帘”两端的花边或流苏,眉毛算什么?窗帘上方的那两条导轨吧。眉、睫皆附丽于目,按照地缘政治的原则,睫毛应享有无可置疑的优先权。但是,在眉、眼、睫的这道三角习题中,睫毛非但占不着这个便宜,反而受到了令人发指的忽略。李渔认为,“眉眼二物,其势相因”,完全无视睫的存在。很显然,眉毛的强势不在“地位”,而在毛多势众,完全是人多欺人少的原始战略,胜之不武。睫毛作为弱势群体,就只能无可奈何地听任眉眼之间“其势相因”的眉来眼去了。

        不过,睫毛的被忽视,并不表示时尚工业在“时髦是毛”的法则下会放弃其“以毛为本”的关怀。对于古今美眉的审美活动,向以“远山新月”为基准,无论是“羽睫”还是“扇睫”,其必也曰长,曰密,曰弯。这也是一切美睫用品和美睫方法的共同承诺,从手植假睫毛到涂抹睫毛膏,如将上述手段使用到极致,睫眉两毛就绝对有得一拼,芭比就是最成功的一例。悲哀的是,长、密、弯这三项指针,恰恰是睫的拙劣的效眉。

        反过来,男性的睫毛则不可过于浓密,以疏分为佳,《金刚般若波罗蜜经》里提到的“如来说三十二相”,即以“疏睫”为上。第三十相“睫如牛王:眼毛分疏胜妙,有如牛王。又名大丈夫相,大人相,亦名百福庄严相”。

        无论疏密,只要对着一个人的睫毛凝视15秒,就会突然发现睫毛真的很假。古人对“睫”的释义是:“插也,接也,插于眼眶而相接也。”(释·释形体)。由此看来,睫更是安装在眼眶边缘的插件,其审美的第一要义就是“插”。相对于头发和眉毛,更像是一种“插”上去而不是长出来的东西,很不真实。其次,“接”和“相接”使睫毛的美感只有在眨眼及眼睑闭合时才能充分呈现出来。若是秋波暗送,睫毛就是那池秋水边上随风摇摆的柳梢;在双眼睛以“忽闪”状所进行的放电过程当中,相接的睫毛就是迸发的火花。至于闭目之后,上睫下睫完全相接,遮闭和终结之美感渐入佳境,类似的事物,比如闭月,比如羞花,比如沉鱼,比如落雁——您现在可以安全地关闭您的计算机了。

        欲以讨好睫毛来达至进一步自我美化之目的,还有一法,即哭,顷刻间营造出梨花带雨的潸然。古典诗文尽管甚少提到睫毛,不过凡有触及,无不诗意盎然:“田文垂睫泪,卓女弄弦心”(江总《赋咏得琴诗》);“双睫不能濡,六藏无可摧”(皮日休《追和幽独君诗次韵》)。在上述意境中,近水楼台的睫毛是惟一的赢家,水往低处流,除非是在卡通片里,眼泪是无论如何也“濡”不上眉梢的。

        吃屁股

        “屁股”通常只有一个,实体如此,词语的能指亦丰富不到哪里去,不过,一旦前置一“吃”字而做“吃屁股”时,含义立时激增了一倍。

        “吃屁股”第一可以是一句威慑用语,也可以指一种家法或私刑,即“打屁股”,相当于“吃耳光”或上海话说的“吃生活”。区别在于,“吃屁股”说起来虽然通常语带恐吓,但往往是恐吓与谐谑并下,谐谑的成分往往还高于前者;一旦付诸实施,就很难谐谑得起来了。《红楼梦》第33回贾宝玉被按在凳上连“吃”50大板“屁股”的后果是:“只见他面白气弱,底下穿着一条绿纱小衣皆是血渍,禁不住解下汗巾看,由臀至胫,或青或紫,或整或破,竟无一点好处。”

        其次,“吃屁股”与暴力无涉,指的是一种口头享受,即把一个屁股吃到肚子里去。虽然猪、牛的所谓“臀尖肉”一直都未脱离“正常”的主流肉食,然而另类的鸡屁股却是“吃屁股”爱好者一致的首选,尽管猪、牛之屁股也是如假包换的屁股,但以滋味而论,鸡屁股才是一流的“美臀王”,论等级,差不多相当于明星里的乔治·克鲁尼,再不济也是梁家辉。故圈内向有“宁舍金山,不舍鸡尖”之说。“鸡尖”者,听起来有些暴力,无非是嫌鸡屁股太俗,刻意美化之词也。更高级的美化之词尚有“七里香”以及上海三黄鸡店类比“凤爪”而创造出来的“凤尾”二字。此种“尖端”食品,有白切的,有用萝卜炖的,但据闻上上之选还是烧烤。美食家洪七公在小说里第一次露面所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撕作三份,鸡屁股给我。”“脸上一副馋涎欲滴的模样,神情猴急,似乎若不将鸡屁股给他,就要伸手抢夺了。”待黄蓉撕下半只鸡,连同鸡屁股一齐给他,“那乞丐大喜,夹手夺过,风卷残云似的吃得干干净净,一面吃,一面不住赞美:‘妙极,妙极,连我叫花祖宗,也整治不出这般了不起的叫花鸡。’”

        好这一口的还包括许多日本人,彼等坚信屁股,尤其是经过烧烤的屁股,乃一只鸡全身上下最好吃的部分,而且,“米西”起来若只对着盘中一个屁股,不但寒酸,而且极为不爽地说,屁股这东西,要么不吃,要吃,就要将一堆鸡屁股逐个逐个地像羊肉串那样串而烧之,好不好吃以及好不好看都不好说,但壮观是肯定的。这种情形就像浦东的东方明珠,许多人嫌它不好看,但设想若有许多许多的东方明珠同时集结在那个地方,至少在美学上就算是可以归类,也可以入流的了。

        除了“香烟屁股”不大有人吃,牛和猪的屁股其实也是我们的“正常”肉食。不过,市场上卖的所谓“臀尖”,指的并非屁股之“高精尖”部位,通常是后腿或前腿靠近屁股之“城乡结合部”。

        正是这一细微的区别,决定了鸡屁股和猪牛之“臀尖”之截然不同的命运。也就是说,两者虽然在生理都是屁股无疑,一旦成为食物,结果是后者以局部的、抽象的屁股胜出而成为“正常”,前者则以整体的、具象的屁股沦为“不正常”。再多的“臀尖”肉,也堆不出在菜单上被美化为“朝天撅”或“独秀峰”那样的一盘真实的屁股来。

        当然,爱吃并会吃鸡屁股的人,吃起来也并不是像我们想象的那样一口一个屁股,一个屁股接着一个屁股,必须先把埋藏在鸡屁股深处的一个米粒大小的东西小心剥离,据说这粒东西乃鸡屁股所有臊味的“臊源”(这可能就是鸡的肛门与其上方突状物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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