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克·若桑迪经常自言自语——在心里和自己说话,或者大声说出来——这是他长期独身生活养成的一种习惯。一种清理思想的方式,就好像用声音表达一种思想可以使它具体化,可以摸得着、看得见似的。仔细想起来,这也可能正是他选择教书这个职业,而不是去主持一项纯粹的研究的缘故;一种通过说话,通过声音来表达思想,好让自己能够理解自己的愿望。他以前从来都没有琢磨过这个问题。一直活到七十来岁,他才明白了一个这么简单的道理!
雅克·若桑迪乘自动楼梯来到车站中心,然后,在这个当年法国国铁的火车站,如今用有机玻璃隧道和地下通道组成的迷宫里,按照图画文字指示牌上的标志走着。老人惋惜地叹了口气。国铁,国营铁路。今天,在那些用复杂的合金材料制成的轨道里,那些可以使超高速列车达到每小时300公里高速的轨道里,还有一克铁的成分吗?
“过去要比现在好。”他自言自语地说道,一个穿裘皮大衣的年轻妇女奇怪地看着他。
过去,火车开得没现在快,火车上有真正的餐车,乘坐那样的火车出游才会有奇遇。而今,雅克·若桑迪觉得一切都太快了;火车,信息,科技……人们不再花时间去深入思考,奇遇成了噩梦。
一个合成声音告诉刚刚抵达里昂帕尔迪厄车站的旅客,他们还可以参观设在中心广场上的展览,关于那座刚于2021年2月25日开始使用的新人文科学图书馆建设情况的展览。
雅克·若桑迪的步伐加快了。离开馆仪式开始还剩下不到一个小时。他没有时间可浪费了。
过了五分钟,他又不无伤感地怀念起自己那深居简出的生活,那可口的饭菜和飘香的雪茄,还有那增加的体重和萎缩的肌肉。他像个大鲸鱼似的气喘吁吁,血液在太阳穴怦怦地跳着。
安静一点,小老头,你可不能在大门口来个骨折,那可就把事情搞砸了。
这可真是最不应当发生的事。骨折,就在他准备有生以来破天荒头一次犯罪的时候。
世界上没有好人,里克曼这样说过,他是雅克·若桑迪的一个朋友。不过,雅克·若桑迪还是愿意相信,自己就代表着那些最接近好人的人。他从来没有超速开过车,从来没跳过地铁收票口的小门,从来没忘记过交停车费,从来没有违章停车,从来没逃过税,从来没有小偷小摸……若桑迪甚至清廉到从来没有用过全国科学研究中心的圆珠笔的地步。政府的圆珠笔从来没进过他在巴黎的家里的笔筒,也从来没有进过他那件灯心绒外衣的口袋。
然而现在,他都七十来岁了,职业生涯已经结束,早已光荣退休,他却要犯罪了。
他没有选择。作为一位优秀的历史学家,他从各个角度反反复复地想过这个问题,考虑过各种解决办法,却始终没能找到一种既能保障他的清廉,又能保障成功的办法。
若桑迪朝右边转去,按照一个书本状的路牌的指示,又上了一道自动楼梯,路牌上用假手写体字写着:雷蒙·巴尔新图书馆。
历史学家差点笑出声来。用他那一代人中最不人道的经济学家的名字为一个人文科学图书馆命名,这真是莫大的耻辱!幸亏,从明天开始出入这个图书馆的学生中间,大多数人都不太了解那个把名字给了这个图书馆的人的情况。非常明显,这又是一次政治上的投桃报李。
自动楼梯把他带到地面,对面是一道高大的黑色花岗岩楼梯(建这道楼梯得花一老鼻子钱了!),一直通向新图书馆的大门,新图书馆坐落在高大的艾夫塔楼里,艾夫塔楼与“铅笔”塔楼是双子座。
图书馆的玻璃大门紧闭着,不过,雅克·若桑迪早就想到怎么进门的问题了。作为新图书馆的购书顾问,他有一个电子卡,可以打开全国大多数图书馆的门。
图书馆纵火案(2)
他围着那座大楼转了一圈,寻找工作人员入口。与大多数图书馆一样,那也是一道不显眼的小门。上面没有锁,只有一个电磁卡检验器。历史学家把自己的磁卡插进检验器里,尽管周围车水马龙,他还是听见那令人欣慰的咔嚓一声。
昏暗的走廊,一尘不染,还能闻到油漆味。走廊左边和右边都是门。现在该往哪里走呢?先从计算机房开始吧。
尽管若桑迪十分怀念17世纪,但他毕竟是20世纪的孩子。今天,在法国,还有多少人不会使用计算机呢?到底还有没有人不会使用呢?也许除了那些百岁老人?
幸亏有了计算机,一切才能开始。多亏了若西卡的研究,多亏了那个年轻姑娘的执拗,她非要他做自己的论文导师不可,也多亏了她那阅读有关这个选题全部资料的顽强毅力。很少有学生——尤其是今天——像她那样学习态度这么认真。若桑迪笑了笑,自嘲地想道,自己上学的时候,是不是很认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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