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亲人和朋友送行,作最后的告别。所以悲痛和伤感的气氛自然而然地占据主流。即便迎来送往,也都是阴云密布或者愁云惨淡的表情。康司令一大早就到花店定了几篮鲜花,并且用黄色的缎带写上了一些挽联和悼词。卢叔叔和他的妻子答应我们,由他们来负责把这些花带到火葬场来。康司令还出了一个主意,就是要给我化妆。我不明白为什么,好像他们、甚至包括霆在内,都对化妆情有独钟?但是康司令有他自己的道理。他说霆这是最后一次和我见面了,我应该让霆走得放心,应该把自己表现的尽善尽美一些。你漂亮、你出众,霆就会更高兴,更快乐。我想抗拒这种荒谬透顶的主意,但是小春和谷洪涛也坚持。所以我们虽然穿着黑色的丧服,却都化了淡妆。这使我们刚一出现在火葬场,就被几乎所有的目光所关注。
临时的遗体告别仪式,在一排排编了号的平房里举行。但是按照规定,每一家只能使用一个半小时,就要轮到下面一家了。几天以来,我一直在哭。而现在,我的眼泪已经流干了,也哭不出来了。只是觉得心口窝被捅了一把刀子一样,时不时就会剧痛几下。康司令和谷洪涛的高大,自然成了我和小春依靠的对象。在这里,相互搂抱不是什么稀罕事,因为大家可以把你理解成为悲痛欲绝时的相互安慰和依靠。我们在指定的休息地点等待着,就在这时,路叔叔和他的妻子赶到了。四个服装一模一样的年轻人,而且是那么奇特和抢眼的衣服,大概非常好认吧。所以卢叔叔直接就朝我们走过来了,鲜花就堆在我们面前的桌子上。看着卢叔叔前后忙碌的样子,我真的从心里感激这个热心肠的好人。我冲着他喊了一声:“卢叔叔,”他回过头来看着我,以为我有什么事情。我却真的掉下眼泪来:“谢谢您了,我代表我和慕霆,谢谢您……”卢叔叔走过来,拍着我的肩膀:“不要这样说,你和霆是有真实的感情的,我和霆算是忘年之交,也是好朋友吧。不这样做,我心里也会不安。不要伤心,马上就要见到小霆了,不要让他为你难过,放不下心!让他平静地走吧……”
快要中午十一点半的时候,我们才接到通知,要我们到十五号告别室,霆已经在那里等我们了。谷洪涛立刻跳起来,抱起一大堆鲜花就走。康司令看着我对我说:“记住!别让霆为你担心!”我点点头。康司令也抱着一堆花朵朝告别室方向走。我们也跟着一起穿过人群,往告别室方向走。十五号!我盯住那个牌子,不知道这个牌子到底代表着什么?只知道我的心和爱人的灵魂要在这个数字上永远划上句号了。霆仰卧在一副玻璃罩的冷气棺材里,穿着小春为他选择的那身衣服。除了西装,还有半大衣。奇怪的是小春为霆选择了一条深咖啡色带细小白点的领带。这种颜色的领带,庄重中却还透着几分喜气。霆的身上盖着一条宝蓝色缎子面的薄被子,据说那是殡仪馆准备的。我走到霆的头边上,想仔细看一看霆的脸。也许是经过整容和化妆的缘故吧,霆今天显得特别安详,甚至有几分自信而又让我捉摸不透的微笑。霆的脸白皙而红润,每一个毛孔都那么干净明亮,真切实在。霆的耳朵上,那戴耳环的耳孔还空着。鬓角的头发有一绺向后散乱着。霆的唇还是那么生动活泼,新鲜润软。霆的睫毛依旧是那么黑亮,长长的,还有些向上翻。
霆比我第一次见到的时候要成熟多了,自信多了。现在他经历了很多,感觉累了,要休息一下了。不过,好像我伸手去摇晃他,呼唤他,他就会睁开眼睛坐起来,埋怨我不该吵醒他的好觉。然后就会跳出棺材跟我会北京去。我脑子里想起那个美丽的童话故事《睡美人》拍成卡通之后的情景。看着霆,我开始幻想,想象着我们能像《睡美人》中的王子和公主一样,期待着奇迹的发生,期待着童话般完美结局的爱情……
我抬起头来,看着对面的谷洪涛:“帮我把盖子揭起来,我要摸摸他。”谷洪涛正在发愣的时候,我身边的小春抓住玻璃棺材盖子的一个手柄,使劲往上一提。原来那个盖子就象冰柜的门一样,可以从一边打开。我俯下身来,看着霆,希望他能突然间恶作剧般地睁开眼睛吓我一跳,但他却还是那样一动不动。我突然间想起来,我把霆的首饰都带来了,就装在背包里面的资料袋中。我回过身去取出那些首饰,要给霆戴上。康司令说话了:“不要给他戴了,火化的时候,会被司炉工全部摘掉的。你要是想给他,就等着放在骨灰盒里吧。”我浑身抖了一下。愣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至少把霆的耳环给他戴上。霆的身体特别冰冷,但是不再僵硬了。我转过脸来,看霆的手。霆的手因为指甲全部脱落了,没有办法修复,只好戴了一副白色的丝质手套。看着霆因为失血和脱水变得特别消瘦的脸,我心疼地握住霆的手:“你要是现在能醒来,我一定把你喂得胖胖的。”本来想说得戏谑一点,没想到,一句话把小春他们三个全都说哭了。我从花篮中抽出一枝很新鲜的红玫瑰,握在霆的手心里:“不管到什么时候,你答应过我,会好好爱我!我等着……”说完这句话,我终于忍不住了,贴着霆的脸痛哭起来。
现在,我已经不能吻遍霆的全身,只能吻霆的脸和唇。但是霆冰凉的脸毫无回应,真的把我彻底摧毁了。这给我的感觉,就好像是被霆拒绝了,好事霆已经对我无动于衷,已经不再爱我了。我无法接受这个被我自己臆想出来的事实,痛苦和悲伤再次占据了我全部的思维空间,我的情绪开始失控了。一个半小时,很快就过去了。在工作人员的不断催促下,谷洪涛和小春重新为霆化了妆,霆的身体就被他们抬走了。我们被带到一间可以看到焚尸炉口的隔离间。从那里,我们可以看到一排炉膛口。所有的尸体都被装在硬纸盒做成的棺材里,用滑轮、绞索和钩子吊起来,送进炉膛口。前面送别的家属还没有走出来。那间告别室里,有一支非常蹩脚的所谓“军乐队”。每来一拨人,他们就吹打一番,非常滑稽的是在我们前面的那一家送别的时候,那支蹩脚乐队竟然吹打的是《小草》,而且跑调了,让人哭笑不得。他们离开就轮到我们了。我们也许是今天送葬队伍中人数、规模最小的一支了。加上卢叔叔夫妻,才六个人。
看见我听那支蹩脚乐队的聒噪时痛苦的表情,谷洪涛凑过来问我:“张哥,别让他们闹了,我们静静地送阿霆走吧?”我非常赞同:“太好了,不要让他们打搅我们,让他们出来休息一下好了。”谷洪涛去交涉,不到一分钟,那支蹩脚乐队的成员个个如释重负,擦着满头的大汗,喘着粗气往门外的长椅子走去。不一会儿,我们看到有工作人员推进来一辆大平板车。那车上放着一副硬纸盒做成的棺材。棺材被运到我们这边的观察窗口边上,观察窗口没有玻璃,却焊着很粗的钢筋。棺材的盖子被吊起来了,霆安详地睡着,丝毫不知道马上就要被放到火里焚烧的厄运就要降临。我虽然心如刀绞,但康司令一直握着我的手,小声对我说:“别哭,让慕霆平静一点走。你答应过,不让他为你担心的。”我虽然知道康司令说的有道理,但是毕竟到现在才真正体会到“最后”的含义,到现在才明白“生离死别”确实太残酷了,到现在才知道从今以后再也看不到霆的身体和面容了。一切都将成为过去,一切都被彻底摧毁和不复存在了。我想忍住眼泪,却根本无济于事。视线被不断溢出来的泪水模糊,我还是瞪大了眼睛,目不暂舍地看着霆。直到霆的棺材停在炉膛口,棺材盖子被盖住,然后被平稳地送进炉膛。我始终没有哭出声音来,只是扒在钢筋条上死死盯着霆的每一寸移动。
霆的棺材进了炉膛,我终于泪如雨下,哭出声音来了。小春、康司令都搂住我,大家全哭了,包括卢叔叔夫妇。炉膛的观察孔开始闪烁着红色的火光,霆会逃出来呢?还是会“凤凰涅盘、浴火重生”呢?我的大脑几乎已经停顿,根本无法转动了。我好累,累得只想找个地方躺到,什么也不想,就让这世界在这一刻停滞好了,那样我就什么都不用去想、去面对了……
一个小时以后,谷洪涛流着眼泪来到休息室找到我们:“张哥,可以去领骨灰盒了。你们到存放室等我吧,我去领过来。”我感觉好像谷洪涛是要去把霆领回来,就站起身来:“我也去,他在哪儿?他终于回来了。”大家看着我,有些相顾失色了。我这才意识到,我一直在幻想霆没有死,霆会怜悯我,爱惜我,回到我身边的。我觉得我和霆都不是坏人,不曾去伤害谁。不是说好人有好报吗?这样的厄运不应该降临到我们头上的!我为了和霆真正在一起,甚至向我的父母坦白,向我周围的同事和朋友坦白,难道这一切还不够吗?我们的爱是真实的,我们做的努力也是真实的,可为什么我们还是不能走到一起呢?我不相信!根本就不能相信霆已经死去了,这会是真的?那么真的有上天吗?真的有天理吗?真的是好人好报吗?我凭什么相信这种制衡规律真的存在呢?霆不可能死,怎么会死去呢?他答应过我,永远爱我的。他给我买了九十九朵玫瑰,买了钻戒,还跟我把钻石迎着阳光结合在一起!霆就是暂时离开一会儿,等他想我了,感觉孤单了,知道后悔了,就会回来找我。
大家都在看着我。我明白,他们在怀疑我的心智是否还清楚,精神状况是否还正常?我自我解嘲地笑了笑。但是在那一刻,我却体验到了一种另类的快乐,一种可以充分表达自己情感体验却不被限制的快乐。如果我真的疯了,就不会有人在意我怎么想问题,怎么说话,怎么做事情。我就可以尽情的思念霆,和他沟通。但是我却没有疯,我必须要面对这残酷的现实:“算了,我不去了。我们等你把骨灰盒拿回来。”谷洪涛再次盯住我的眼睛重复了一边他刚才的话:“你们到骨灰存放室等我,我把骨灰盒领了就过来。”我点点头:“好的。”康司令、小春和卢叔叔夫妇也都站起来,我们一起到骨灰盒的临时存放室去。在没有选择好公墓之前,骨灰可以集体存放于此,并且允许亲属前来观瞻吊唁。在霆的整个葬礼上,我们没有为霆准备遗像。而在骨灰盒上,我却选择了非常不符合规矩的一张合影。那是我和霆最早在深圳的“锦绣中华”拍摄的。谷洪涛捧着那个价值一千七百多元的骨灰盒回来了,外面还套了一只纯黑色平绒布的套子。在办理存放手续的地方,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护魂宝”出售。那是一种用黄布封了不知什么东地在里面的布包,外面用红色水印打上了“中华护魂宝”的字样。我突然想起了佛爷送给我的那个藏文的“楞严神咒”、“大悲咒”、“圣救度母咒”和“大白伞盖佛母咒”的一个藏银打造的护身盒子。我从胸前把它摘下来,准备放到霆的骨灰盒里。
谷洪涛把霆的骨灰盒打开了,里面是一些被敲击得很碎的大块骨头和灰白色的粉末。骨灰盒本身就没有多大,骨灰到是装得满满的,可即使如此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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