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六岁,正是上天入地、翻江倒海的年龄,被生生地打人另册,自卑,耻辱,
焦虑,嫉妒,渴望,梦想,多少种感觉汇聚心头。我曾鼓足勇气,厚着脸皮,向
与我有深仇大恨的西门金龙求情,为了加入革命洪流,我低下了‘高贵的头。他
一口就回绝了我。现在,戏班的诱惑让我再一次低下高贵的头。
金龙从大门西侧那个用玉米秸子做屏障的临时公共厕所出来,双手扣着裤扣,
脸上沐浴着红太阳的光辉。白雪覆盖的房顶,炊烟袅袅上升。墙头上羽毛华丽的
大公鸡和羽毛朴素的老母鸡,夹着尾巴跑过的狗,场面朴实又庄严,正是说话的
好时机。我急忙迎上去,挡住他的去路。他吃了一惊,厉声道:你想干什么?我
张口结舌,耳朵发烧,哼唧了半天,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一个“哥”字——打我
跟着爹单干后这还是第一次这样称呼他——我支支吾吾地说:哥……我想加入你
的红卫兵……我想演那个叛徒王连举……我知道这个角色没人愿演,人们宁愿演
鬼子,也不愿演叛徒。他眉毛上扬,把我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用极蔑视
的口吻说:你没有资格!……为什么?我急了,说,为什么连吕秃子和程小头都
可以演鬼子兵,为什么连莫言都可以演小特务,我反倒没有资格?——吕秃子是
雇农子弟,程小头的爹被还乡团活埋了,莫言家虽是中农,但他奶奶掩护过八路
军伤病员,你是单干户!知道不?哥说,单干户比地主富农还要反动,地主富农
都老老实实地接受改造,单干户却公然地与人民公社对抗。与人民公社对抗就是
与社会主义对抗,与社会主义对抗就是与共产党对抗,与共产党对抗就是与毛主
席对抗,与毛主席对抗就是死路一条!墙上的雄鸡撕肝裂胆地长啼一声,吓得我
几乎尿了裤子。哥四下里看看,见远近无人,压低了声音对我说:平南县也有一
家单干户,运动初起时,被贫下中农吊在树上活活打死,家庭财产全部充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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