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情愿这样么?”
“?!……”我答不上来。许多的孩子提的问题,有时候是叫大人回答不上来的。不是因为深懊或过于肤浅,而是没有一颗像孩子那样单纯的心。所以也就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或运用什么语气回答。老实说,我当然不情愿爱情是一样儿东西。东西可以转来转去,会遗失,会散化。
我们之间突然出现了沉默。屋子里很安静。墙壁上的吊钟的秒针正在嘀嘀答答地,正在试图努力撕裂着整个黑暗里的沉静。时间就像一把带齿的锯,我渴望着这把锯能够将我和代星儿之间的沉默给锯开一个裂缝。可是,沉默依旧。为了打破这局面,我问:“要不要我把壁灯拧开?”
“不要,这样也挺好。我可以睁开眼睛想梦里曾经想过的事儿。”代星儿说。
我收回我的右手。
“洛科,你有没有觉得这是别人的城市的感觉?”
“奇怪,我倒还没这种感觉。你呢?”除了我自已所在的那个南京市叫我感到一种与生俱来而又无以抗拒的陌生之外,我到哪儿都觉得我是逃出了笼子飞翔的鸟儿。
“我也是。看来,我们命中注定是要在一起了”。代星儿重新搂着我的脖子。
代星儿的话让我一震。确切地说,是由她嘴唇里蹦出来的“命运”两个字儿让我一震。她不知道,我有多么憎恶这两个字。若是在从前,谁要是跟我提“命运”这两个字,我就会恼怒地叫道:“去你妈的命运”。我妈在世的时候,总喜欢跟我说这个是命运、那个是命运呀的。我妈还说,命运就是命中注定,上天早就安排好的事儿和布置好了的运气,设计好的道路让人走。连一个人被车意外轧死了、患病了、跳楼了……也都被我妈称作是命运之中早已注定了的事。包括我后来没考上清华或北京大学,也被我妈说这是我的命运。我听着心烦。
我现在听到代星儿说起“命运”这两个字,仍然心烦。但是,不知为什么,我现在却寻不来从前的恼怒了。不是吗?自从南京火车站与代星儿一别,就是七年,七年来我们没有任何通信联络,现在却突然邂逅在同一座城市。邂逅在一个叫“洛科咖啡厅”里……
我的腿突然由墙壁上坠下来。我用象和代星儿结婚年的小两口似的语气说,“睡吧,明天不是要到超市进一批咖啡豆回来么?”
第一章
我叫洛科。身高米,或者米。和代星儿一样,26岁了。怎么就26岁了呢?虽然这年纪还不算老,但适合装老男人。我体格健美而匀称,长相还算英俊。地道的南京人,却一口京片子腔调,现在呢,渐渐练就出了一口汉腔,不过汉腔说得不如京腔地道,也就是半吊子汉腔吧,但还可以蒙混过去。这半吊子汉腔还是我的女朋友代星儿一五一十的教给我说的。代星儿说得有道理,人得遵守入乡随俗的规律,只有这样,才能在他人的城市里呆下去,才不被人叫作“乡巴佬”或“外地人”。乡巴佬从未让不是乡巴佬的人或自认为不是乡巴佬的人正眼看过。乡巴佬总处于呆在不是乡巴佬的眼角里的局面。城里人与生俱来的优势就在这“名称”上得到显示。
武汉话不好学,有点咬口,z和z,和、和、和之类的平卷舌、前鼻音后鼻音难得分清。但武汉人不计较这个。这似乎注定反映了武汉人的个性:豁达,不好计较。况且,方言一向都有点词不达意的毛病。
“莫看武汉这城市热得不可原谅,但武汉的姑娘伢都长得很正点,要条子有条子,要麦子有麦子,就是嘴巴烈了些,说话张口爱带哨儿,不过,心眼儿还蛮过得去,那哨儿不是冲你来的,那是口头禅,是股子‘味儿’……”代星儿首先教我说的这句话,我总也记得。我先头并不明白其中的意思,代星儿倒挺耐烦的。
她又说:“条子,指的是女孩的身材,比如胸围、臀围、身高之类的;麦子,指的是女孩儿的五官、长相”。
我问:“带哨儿是什么意思?”我暗自在心里想,带哨儿也许跟性器官有联系的。我听过的许多的“汉骂”,十之###都是离不开男女的性器官的。其实,“汉骂”是有些狠毒的。但是,越狠毒越叫人感到亲切。我怎么也弄不懂这个。或许表面上看起来反差越大的事物,内部的联系也就越紧吧?
“带哨儿就是爱说脏话的意思。”代星儿给我解决汉腔疑难问题后,凑到我近前,问:“你看我麦子和条子哪样正些?”
我说,你起来站直了让我看看?代星儿一骨脑儿地郑重地站在我面前,我有意想拿她开开玩笑取取乐子,叫她摆出几个造型呀、转几个圈儿呀、把裙摆拎起来露出白晰的大腿呀、挺挺胸、翘翘臀部呀……代星儿倒不恼也不怒,挺有耐性的接受我的“瞎折腾”,鼻尖儿和额头上都沁出汗滴了。我装出认真地打量了她一番之后的模样儿说:“你条子和麦子都还过得去呢。”我本来不想说这句真话的,但看到她那渴望的眼神,我就脱口而出了。女人的弱点和优点就是都有一颗虚荣的心。
代星儿眼里竟闪出泪光来,将温软的嘴唇在我脸上叭地亲一下:“真的呀?!这么说,就是正点啦?!”
“嗯,算是吧!”我噘着嘴用一副老男人的腔调说。
从她迷离着泪光的眼睛里我知道,这句话于女孩来说,分量有多重。就好比一个相恋很久的男孩对他的女友郑重的话:“我爱你”之类的情意绵绵的话。
“几年不见你,你变得越来越油腔滑调了。”代星儿这是在跟我撒娇,跟我调情。我不是不知道。
调就调呗,所有的情都是调出来的。就象我和代星儿的“洛科咖啡厅”,倘若那些煮出来的咖啡没有个能调出情来的名字,怎么吸引得住顾客?!
代星儿还是七年前的代星儿,我指的是她的性格。指的只是她在我面前的性格。比较起来,我的性格却变了不少。我扔掉了大部份,至少有三分之二的浮动在我体内的单纯、偶尔的腼腆和动不动就容易对生活产生远得不着边际的想象力。现在,我变得越来越接近蒙田老爹在他的一本随笔集的卷首语里所说的那样:你从我身上可以找到所有的矛盾——羞怯,蛮横;贞洁,淫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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