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一辈子。孩子们总会长大的,你哪能看顾他们一辈子呢?」太守喃喃说着,抚着狐狸耳朵,心里不知怎的却隐隐作痛。一辈子,说来容易,哪里如嘴上轻松。狐狸修仙,享的是天寿;他们父子数人,过的却是人世的日子。彼长此短,只要时日一过,分野便会明显起来。离别之时,只怕还是不可免的,想起其时狐狸伤心,不禁难忍悲恸。
这番哀伤,狐狸哪里能得知?当下只觉那怀抱越来越紧,直教人要喘不过气来。只是这番挤压,却又使人安心,狐狸轻把下颚叠到太守肩上,淡淡便哼出声来:「那么只要他们大了,我们不在身边也不要紧了吗?」
「是啊。这是人世常情。」太守的手顺着狐狸背上抚扫,贴在它尾巴上,总究还是恋栈不休。「鸟要离巢,人要分家,长大了便能独自活下去了,你也不必过于忧心。真奇怪,今天照六怎么就贤惠起来了呢?难不成是吃坏肚子了吗?」
面对太守的聊笑,狐狸却是合眼不语。
——朱砂痣,你知道我在你身边都已待了多久了吗?
唯有这句话它始终没有张嘴说出来。
三十九耀门第
狐狸来到太守身边时候,修行正好满四百八十年。本来再过二十年,便要遭遇头一次天劫,凡是修行者,此时亦应当惴惴不安,谨言慎行来迎接才是。可巧它却是个不听话的,一时没守住师兄嘱咐,刚跑出门去便倒了大霉,一下子便栽倒在太守手上。
所幸太守仁善,他们俩亦早有前缘。狐狸虽然受了些皮肉之苦,但总算没毁去修行,托赖也算是保住了一条小命。生了崽后,一家更是过得乐也融融。只是人间岁月,却是最为不禁消磨之物。转眼之间,便是最为孱弱的老五,亦已出落一副玉人模样。老六、老七张起嘴来,还真让人悟了甚么叫巧舌如簧,说到算尽珠玑,更是他们兄姐所不及的。太守亦每每笑言,说到持家,他日指不定萧桂便要退位让贤,让老六、老七掌持了。
「狐父?」狐狸掠眼,回首却看到老大一身正装袍服,小小的黑帽儿歪歪罩在头上,站在厅心的小椅子上,煞是别扭的让他人伺候整理衣饰。
「你这是怎么了,还不快挺直腰背?」狐狸见了孩儿一副可怜模样,下手却绝不心软,一个板子敲在他背上,倒吓得老大马上直襟而立。「不是说考了功名有多厉害的吗?怎么还是老爱撒娇?」
「狐父……」老大在诸兄弟姐妹中居长,素来最为沉稳,颇太守少年时的风范。只是他到底还是个孩子,听了狐狸斥责之言,心里当然委屈。一张小嘴巴抿着,两只眼睛死死盯着狐狸转向,此时就差了一对小小三角耳朵,不然便与狐狸平日的神情十分相像。
狐狸望着孩子,心里那番愁苦,却是不堪与人诉说。旁人都说,他们家狐大十足威风,大大长了家声。不过十二岁年纪,竟在今年秋试中一举成名,风风光光的争了个举人名头,不知胜过多少苦读十年的仕子几分。只怕比得上秦时的甘罗,汉时的孔融,在一乡之内,更是无人能及,当真担得上神童之名。便是老四,也亦不坏,小小年纪便身强力壮,那块头与成年汉子一拼,只怕亦不差着几分。老四的弓箭骑射固然是绝活,难得的是脑筋也不坏,绝不如寻常莽夫只凭持蛮力,策论兵书亦甚熟套。同年竟与老大一样赢了功名,早早便离开家中,进了皇官处的朝廷武学了。
萧府一门双杰,既得了名声,亦长了武功,自然是大大的荣耀。只是朝廷尚文,关于老四之事,自然不如老大办得铺张。可众人心里高兴,却是掩盖不住的。不要说老太太就要笑不合拢了,便是萧桂夫妇,脸上也像是贴了一层金光般容光焕发。便是太守如此不重虚名之人,见了孩儿长进,心里也自然欢喜。每每抚着狐狸耳朵笑言,还好当日眼捷手快,不然还真抓不住像狐狸一样妥当的伴儿了。
要说人间富贵,太守至此可说是尽享了。不但儿子出色,女儿们亦闺名在外。不说女红针线、持家之法,单论脸容之俏,可就胜过一乡女子,尽得狐狸真传。如此亦难怪要来下聘说媒之人,每每把萧家家门堆得像个小市集般热闹非凡。诸子之中,最不济的要说是老五,只是他自幼身体孱弱,家人对他本就别无妄求。所幸老五本就聪颖,佛理道学之事,每每能举一反三,悟性之佳让许多师傅亦自叹不如。
阖家和乐,儿女双全,人生在世,夫复何求?只是人世欢乐,每每只恨别无所求。越是喜乐至极,越是担忧失却。老大这次考获功名,自是乡中头等大事,众人今日如斯忙碌,为的就是在今夜好好款待乡里,大设流水宴来狂欢尽兴。
狐狸亲自替老大系上腰带,眉间郁结之情,终难消却。十二年,一眨眼便十二年了。本说狐族天劫将至之时,便应先行寻个安静地方回避。只是这些年来却一拖再拖,瞬间便过了十年之数。眼下萧家虽然荣耀至极,可这些年来小灾小祸不断,也不知是否受到自己带累之故。再这样下去,指不定劫难来时,便会伤及它的崽了。应该要走了,只是它的崽怎么还离得开它呢?它若走了,它的崽……
「照六、照六,你在想些甚么的?」等到狐狸回神,那一张厚脸皮却经已紧紧贴在自己额前。
狐狸嗔怪,正想怒声斥骂,定睛一看,才发现朱砂痣已被初见时老了许多。那一双丰厚脸颊,竟如刀削般凹陷下去,脸黄肌瘦,却是再多的笑容也掩盖不来。唯独是双目尚算有神,如此水盈盈的盯着自己看来,不禁便教人心里胆怯。狐狸沉思,忽地便想起他近日夜来屡有咳喘之症,呼吐之时,偶有紊乱之息。当下不免疑虑,可话到唇边,却又难言坦白道来。
「小爷、小爷不过是在想,你们人间这些繁文缛节还真够麻烦。没看到我的崽都急了吗?这么重的衣服……」狐狸嘴巴嚷嚷,自不免坦护起它的崽来。
太守瞧见他情急模样,却亦好笑,当下便拉紧了狐狸的手,细细与它道来:「你又何必忧心?孩子们都长大了。你瞧狐大考了功名,狐四出外求学,狐五去年也拜了师傅,狐二、狐三指不定来年就要嫁人了,便是狐六、狐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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