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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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蒂斯之怪

        相比之下,年轻的乔厚生就没有老教授乔恒棠那么幸运了。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回到上海旧时代法租界的一条弄堂。现在学时髦,改叫做“小区”了。一套三室一厅房子,不算好,也不叫坏。这优异的地段绝对是上海的“上只角”,但周围的环境绝对是上海的“下只角”。所以,人一旦住进了这样的房子,就好像打仗占据了有利地形。兵书上叫做“进可以攻,退可以守”。

        其实,要讲人生的话,厚生也常在这种攻守两可之间。

        厚生回家,吃饭,睡觉。一觉醒来,心情似乎有点好转。在小得像鸡棚似的阳台上,他胡乱伸伸胳膊踢踢腿,一边望了望底下的弄堂。

        这弄堂风光保存了他什么回忆呢?

        那件弄脏了的西服搁在椅子背上。

        西装跟它主人的表情一样,一副蔫头耷脑、自认晦气的模样儿。

        老保姆来了,厚生拿弄脏了的西服给她看,问她该怎么办。老保姆摆摆手,也没有办法。

        一时梳洗完毕。吃早饭时,厚生还有个习惯,一面喝牛奶,一边翻阅画册。今天,翻阅的是马蒂斯,厚生最喜欢的一位法国画家。他曾偶尔听那位面目不清的朋友说,老乔教授是法国留学生,也喜欢马蒂斯,还跟大画家多次见面,不禁有了双份的羡慕。他看中了一幅马蒂斯,仔细欣赏和揣摩着,似乎获得了一点创作灵感。书页里并没有出现可作参考的马蒂斯女郎,却印刷着马蒂斯说过的一句话:“我画的不是事物本身,而是要画事物的差别。”

        这几天的种种经历,历历在目。画事物之间的差别?谈何容易!人之间的差别有多大,事物之间的差别就有多大!大学时代走走形式,他也选修过“西洋文学选读”什么的。教授在课堂上大讲英国女小说家奥斯丁,还介绍过一句女作家的原话:“。”——世上这一半人不能理解那一半人的欢乐。可按照厚生来看,奥斯丁这话应该修改一下,说成“世上这一半人不能理解那一半人的痛苦”。

        试问有谁能够理解他厚生的痛苦?

        厚生是个孤独的人,永远茕茕独立。平常,有时能够见个面、谈句话的,就是那位在学校里经常碰到的怪人。这人不但职业单位年龄一概模糊,连面孔长相也不清不楚的。尽管这样,也并不妨碍他们之间的思想交流。厚生曾经拿自己对奥斯丁语录的看法去问这人。他也回答不出,但说可以去问一位饱学之士,就是老乔教授。乔恒棠这个名字厚生当然是如雷贯耳,而且喜欢他的画,可惜一直无缘拜识。本来可以乘机就和这位怪人一起去拜访,但转念一想,又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反而给人看成攀龙附凤。这不是我乔厚生的作风。所以,还是打消了念头。也巧,过了几天,厚生又碰上那个怪人了,也带来了答案。他告诉厚生说,老教授认为他的“翻版”不及奥斯丁“原版”深刻。因为,连欢乐都不能理解,还谈什么痛苦?中国的孔夫子不是也说过“未知生,焉知死”,意思就差不多嘛!

        厚生不禁大为拜服。那人还说,老教授还问起是什么人问的。等晓得了厚生也姓乔,就赞叹道:现在,搞美术的还读读奥斯丁,是绝无仅有的了。而且,又开玩笑说:姓乔的从三国时代的乔阁老开始,果然能人辈出。不过,老教授现在正忙着作画,没有时间详谈。厚生告诉那位朋友,自己观摩乔老教授的绘画时,也早有一个心得,乔教授常常借用音乐上的“对位法”,就是两个旋律互相调和,共同前进。厚生还进一步认为,这也就是一种“双螺旋结构”,正是马蒂斯的绘画特色。但一进入真正的艺术讨论,那位朋友就很难插嘴了,只是开玩笑说:“看来,一个是‘小乔’一个是‘老乔’,两颗心真是心心相印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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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妖》18(2)

        姓乔的能人辈出么?那么,他乔厚生自己,又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

        没有人晓得。连厚生自己都讲不清楚。他也像大部分中国人一样,不大反思自己。中国人的哲学是实用的哲学,而不是思辨的哲学。中国最好的哲学,也无非就是教会你如何把空杯子倒满,又教唆你怎么把满杯子倒空;教导你哪儿痒痒,就抓哪儿……

        厚生此刻的实用问题在西装上。他带上西服出了门。一个江南初秋的阴雨天气,人行道既潮湿又肮脏,行人也同样猥琐丧气。厚生的鞋底沾上了一小块口香糖,从一位妙龄女郎樱桃小口里面喷洒出来的剩余物资,可他丝毫没有察觉。

        厚生同洗衣店女郎讨价还价。女店员是外地人,刚刚嫁了个本地丈夫,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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