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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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盯着看马路美女的,并不止厚生一个。有位男士骑着自行车,车背后还坐着太座大人,正在笃悠悠慢吞吞地行进。打旁边走过一位时髦女郎,香风阵阵,先是吸引了男士的鼻子,马上就勾住了他的目光。俗人的目光这玩意儿,大有锲而不舍、执著黏滞的性格。男士就这么一直盯着,等时髦女郎走远了,男士的眼光还紧紧跟过去。前头的道路他都忽略不计了,终于连人带车撞到了电线杆子上。太座的玉体给撞了下来,她上去就给驯服的交通工具一记耳光:“看什么看!回去老娘给你看个够!”

        男士一言不发,怏怏地收拾起车子,接着继续上路。

        太阳这才出来,懒洋洋地照着大地。今天的太阳爬过天穹特别吃力。不过,太阳光线难道不正是一排金黄的手指头么?能够掰开人们的钢铁心扉。厚生迎着阳光,把那大方倾泻的流动当做醇厚的黄酒喝下去。

        他想了一想,回家去拿上马蒂斯,索性走到衡山路上。衡山路上不但有色彩,还有声音。有时,厚生喜欢称之为“天籁”。衡山路上的色彩和天籁,厚生一向非常欣赏,而且也觉得大有心得。厚生一直有个看法,画家不但要注意色彩,也应该留意声音。画家如果能让画面发出声音,这才是上乘之作。声色之美,对于人们的精神是一种鼓舞。唯有大时代才需要大精神,唯有伟大的精神才能表现灿烂的时代。画家厚生其实感情很丰富。他认为,画家的任务,就是把这座城市的一切物理现象、生理现象、心理现象、精神现象,什么人籁、地籁和天籁,都来个转化,转化成画笔下的油彩,涂抹到画布上去。给人欣赏,让人陶醉,使人同感,叫人通感。

        一个时代总有一个时代的声音和色彩。

        他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追求这种感觉,这片灵感。

        在衡山路和永嘉路交叉的地方,有一片开阔地带。站在当中,四条马路交叉汇聚,被迫交出了一块小小的空地。这儿可以向衡山路两头眺望,能使人心旷神怡。人们朝东北方向看过去,那绿荫浓密更浓密的这一块,是上海的旧时热闹地段,曾经演出许多或庄严、或壮烈、或绮丽、或伤感的场面。人们朝西南方向望过去,那建筑更空旷的那一边,是上海的新兴热闹地段,即将演出许多或庄严、或壮烈、或绮丽、或伤感的场面。

        这么看起来,城市的生长蔓延毫无规律,全跟着时代的感觉细胞走,跟着那细胞一起生殖着,分裂着,变异着,也克隆着……

        在这儿,就在这儿,厚生看到了时代细胞的一小块变异。

        在这挤出来的一块小小草地上,一位姑娘正在那儿给过路人画像。女画家身上还带着雨水潮湿的痕迹。城市刚刚给雨水清洗过,空气清新,风和日丽。雨,对于城市是少不了的空濛,是城市心灵最原始的打击乐,又是城市外表最大方的洗涤剂。刚刚还细雨霏霏,现在一下子放晴,街头女画家和围观者、被画者心情都不错。姑娘身边放着一只背包,鼓鼓的,也许是她的全部家产。

        厚生于是踱了过去,在她背后看起来。

        一看,就晓得不是美术科班出身;至少,也不是什么够格的美术学院出产。可是,街头女画家画得很认真,很敬业,甚至有点战战兢兢。临了,她把画像给那蹲在面前的男人看,小心翼翼,诚惶诚恐,眼睛盯着顾客。顾客摇了摇头,街头女画家就又连忙改了几笔,顾客还是摇头,接着就做出想要站起身子的姿势。街头女画家急了,但是,还硬装出一派无所谓的样子。

        《花妖》19(2)

        这情景叫厚生心碎。

        厚生想了一想,走上前去。自己也不知道,哪儿来这么一股子鲁莽劲。

        厚生不由分说一把将画稿拿过来,更不打话,马上取出自己的铅笔。旁边的看客一瞅,咳!光画笔就有十好多种,于是观众愈围愈多起来。街头女画家,那位瘦削的女孩子,一时不知所措。她不晓得今儿个遇到了福星,还是碰上了克星。

        厚生拿出了美术学院教师的架势,他仔细端详着蹲着的被画者,一边对街头女画家说:“这一笔这样就比较好,这个呢,要这样,就好了。有橡皮吗?好!”

        厚生改动了许多地方,橡皮擦得很见功夫,画儿画得也非常认真。

        随后,厚生把画稿移得远远的,自己先看,好!然后,他摆给街头女画家看,微微笑着。她不断点头,瘦削的身子骨在跟着微微抖动。她说:好!好!最后,厚生拿着给顾客看。好!好!好!看客们不禁一起喝彩。一阵阵赞美声此起彼伏,和鸣着马路上的汽车喇叭声,小贩叫卖声,高楼上责骂孩子声,里弄里夫妻吵架声。

        那男人把纸头上的自己看了又看,用东北口音说:“像,很像!要多少钱?”

        男人递过来一张皱巴巴的纸币,厚生拿过来,塞到姑娘手里。

        “谢谢!谢谢!”

        姑娘一面说,一面恭恭敬敬地向厚生一鞠躬。

        那姑娘衣衫朴素,面容憔悴,钢笔勾勒出来硬线条的身段,“硬边抽象画”(rp)的样板,素净得不沾荤腥的长相。很明显,是常年没有吃饱饭留下的。她面容端正清秀,眼睛细而长,弯弯的,有一绺头发披在额头上,显露出点滴风致。

        厚生又看了她一眼。

        “好好画吧。有许多著名画家都在街头给人画过肖像,比如说,法国的莫第里亚尼。所以,你不用感到难为情。”

        厚生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孩子般的得意。一种对于他是相当陌生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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