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矮胖的日本兵在车厢里横冲直撞,查每个人的良民证,查到素贞时竟不怀好意地用手指掐了掐她的腮帮子。大魁火了,站起来大吼一声:“你干什么?”素贞小声说:“算了算了。”大魁刚坐下,一只肮脏的大手冷不丁向素贞的胸脯摸来,大魁一把抓住这只穿日本军装的胳膊,反手就拧了起来,日本兵痛得哇哇大叫:“青保的干活!游击队!”正在盘查的日本兵马上一拥而上,车厢里大乱,大魁抢起胳膊左右出击,但寡不敌众,很快就满脸是血,被日本兵押上卡车,往市里开去。
素贞在混乱中逃下火车,等她辗转一路回到小鲍岛大院时,吓得一头扑到她表婶身上,表叔一听大惊失色,青保游击队刚杀了个汉奸,大魁被抓去了那可是死罪啊!
果然,枪毙告示很快在日本宪兵队贴出来了,大魁列在其中。素贞她表叔带回这个消息时吓得上下牙直打哆嗦。
素贞一听,吓得几乎瘫在地上,她表婶正在那儿重新收拾素贞的东西,拿着画轴突然惊喜地说:“素贞,你认识徐大老板?你怎么不早说,可能大魁还有救!”
素贞顾不上哭了,抱起画轴就跑出去。
果然,徐维礼二话没说,放下手里的应酬。在北京路“顺兴楼”宴请了日本宪兵队的植广健太郎和几个汉奸,还让仆人抬上一小箱银元作见面礼,又出重金请顺兴楼王老板求了清末遗老的字画送礼,酒足饭饱后,徐维礼陪他们逛了平康里的上等妓院,好一通忙活。
大魁遍体鳞伤地被放回来了,和素贞抱头痛哭,不是哭他的死里逃生,而是为素贞——为报答徐维礼的救命之恩,她答应做他的外室。
1942年初冬,焦素贞坐着徐维礼的汽车去新南京开记理发馆烫了头,然后和他去天真照相馆照了结婚像,婚礼很快就举行了。
那可不是一般的婚礼,她嫁的是火柴公司大股东、上海滩鼎鼎有名的商人徐维礼。她要住的新房是胶东路标准的公馆房,两层,带一个院落,有观海露台,是徐维礼按照他在上海福熙路的公馆图纸盖的,很有气派,洋味十足。
新房里摆满柚木家具,8个大樟木箱,大红平金五凤齐飞的围屏,梳妆台上摆着银粉盒、银漱盂、银花瓶,屋中是一张带帐子的宁式大床。这张红木大床,有描龙雕凤的床门,铺着舒适的棕棚,三面镂空花板下还有好些小抽屉,纱绡帐子上绣着仙女,床前还有绒脚凳。这是徐维礼专门从出产宁式床的浙江乌镇定做后,用轮船运来的。
至于珐琅自鸣钟、留声机、缀有小绣球的墨绿色窗帘等稀罕物,全是从上海采买来的正宗货,甚至素贞穿的软缎绣睡衣、小金表、垂脚面的十几件乌绒阔滚软缎长旗袍,也各有品牌和出处。
喜得素贞她表婶子说,这侄女是掉进“福墩子”里去了。婶子给素贞穿上上海买来的洋婚纱,扶她坐上花车,高兴地闭不上嘴,直唠叨:
“‘老虎不在家,猴子称大王。’大太太在上海,当个二房一点不寒碜。俺家素贞算是熬出头了。”大杂院里的人都很巴结地叫她“二姨”,让她享福别忘了老邻居。
果然,徐维礼对他的北方“二姨”宠爱有加,下班一回来就教素贞跳舞、识字、打麻将,还带她到中山路上德国人佛劳塞尔开的牛排馆,吃两元钱一份的正宗德式牛排,到青岛咖啡馆去品南美咖啡,完全是按一个正室太太的标准来调教她。
日子一晃而过,进了腊月,到处都响着鞭炮,徐维礼要回上海过年了,素贞眼泪汪汪。快过小年了,分别的日子日渐临近,徐维礼的小轿车里又走出个土里土气的大姑娘,他把这个叫杏花的莱西丫头交到素贞手里,又去请了秧歌队,让他们从正月初一起,每天来徐家楼前院子里踩高跷,跑旱船,赏钱是每天两块,直耍到正月十五,那时他就回来了。
在分手的前一天晚上,徐维礼“悉悉嗦嗦”挑开帐子下了床,从柚木大橱里翻出个紫檀匣子。他小心地打开,从里面拿出了一件让素贞张大了嘴的宝贝。那是一串金光灿灿的项链,细细的金链子上挂着带有宝石的小金锁,徐维礼娴熟地把小金锁下面一把小小的金钥匙一拧,鼓鼓的心形小锁“哗”地开了,就着台灯的弱光,素贞接过来仔细一看,惊叫了一声:
“我的天,真是稀罕人。”
金锁里左右两瓣各镶着徐维礼和焦素贞的小像,更绝的是那把小金钥匙小到比小手指甲还小。徐维礼告诉她,这是早年从英国首饰商那里买来的,南非的黄金,巴西的天然水晶,米兰的金匠打造的,这东西连大太太都不知道。然后,他扣上金锁,撩开素贞的长发,仔细挂在她玉一样的长脖子上。又亲昵地趴在她耳朵上低声交待了几句什么,态度郑重。
素贞惊讶得半宿睡不着觉,以她的经历,她只知道青岛的东镇、西镇,连四方都不大去,这些绕嘴的外国地名,她听都没听到过,还有老爷耳语的秘密,让她心里直跳。
但是,小金锁凉凉地躺在她的胸前,老爷说过,这件宝贝是专门为她置办的,名字叫情人锁,这是她惟一能理解并记清的。
一大早,徐维礼就穿上皮袄,戴上羊皮礼帽,坐汽车走了。素贞从观海露台上目送她男人离去,竟有永别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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