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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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略是顿口,少隽一叹,眼神渐深:“坦白说,你们两人一个是茈家的公主,一个是兰沧王的后人,怎生是这世上最不般配的一对。况且你到底是金枝玉悠,其实他心里很苦,这些年来,有爹等于没爹,侯府里的娘亲对他也很是疏远,更怕心爱的女人因是他的身世而瞧不起他。所以当是我这做师姐的求你,等到将来苍大爷告与你,他有怎样一双父母,你大可推了这门亲事,可要心平气和地对他说,莫要刺激了他。毕竟这是上代造的孽,不是他的过错。”

        不久之后,我便知晓苍秋并非玉媛夫人亲出,乃是兰沧侯与那个我怎生也想不到的女子苟且而得。可此时,见是素来有话直言的少隽亦然小心翼翼,不知苍秋的身世到底何等不堪,我心中蓦是沉郁,抿唇颌首,彼此良久不语,气氛一时凝重,直至小妮子托着銮金托盘,浅笑嫣然,掀帘进里。瞥了眼扑面一阵苦味的汤药,我皱了皱眉,当是习以为常,可时至今日,仍是难消这苦口良药,更有甚者,一碗饮尽,小妮子忙不迭端上冰糖燕窝。我素来不喜甜食,面色立垮,连连摆手谢却。

        “这可是瑛嬷嬷亲自给您熬的。”小妮子正色,大义凛然:“小姐的身子一直不见痊愈,瑛嬷嬷心里可着急呐。”

        不看僧面,须看佛面,最后我惟是无奈点头,接过青花缠枝瓷碗。

        即便正如少隽适才所言,德藼亲王与兰沧侯世子是为世上最不般配的一对,纵是力排众议,最后结为夫妻,将来若是生下一儿半女,朝廷便会利用这孩子掌控兰沧侯府,自非苍家人所乐见。故而瑛嬷嬷初时待我客套疏远。可近来我缠绵病榻,她亦是衣不解带,尽心侍奉。且见苍秋处理完公务便亟亟赶回府中,守在我榻边寸步不离,很是动容,说她从没见过世子爷对哪个姑娘这样上心。加之一月来朝夕相处,知我不若传闻中那样趾高气扬,不好相与,也便渐渐和蔼了起来,有时还会唠话家常。这才知晓苍秋和少隽一样亦是八岁拜师,此后常年住在澜翎城西的师父家中,直到十六岁那年被他的师父扫地出门,方才迁回侯府。

        “什么「师徒缘分已尽」,我看就是那个色老头心痒难耐,借口云游四方,一准是去各地猎艳了。”

        登徒子亦非一日炼成,果是有其师必有其徒。看着少隽挑眉冷嗤,我摇首淡笑,小口喝着冰糖燕窝,少隽不由啧啧称叹:“瞧你这活受罪的模样,好似这燕窝里被人下了毒。”

        我苦笑,敬谢不敏:“向来受不了甜腻,可是瑛嬷嬷的心意,怎生也得喝了。”趁势抱怨她家师弟许是前去扫荡了人家的药铺,搜罗来各种珍稀的药材,每天换方子给我大补特补,实在浪费银子:“其实比起药补食补,不如让我下地多走动。”

        少隽颌首赞同:“成日躺着,这没病也会闷出病来。”

        这回大病一场,登徒子恨不能将我成日关在屋内,看是不可能教我习武。只是天无绝人之路,我眼珠子一转,另寻门路:“少隽,那日在平凉城看你功夫了得,改日得空,你教我几套强身健体的功夫成吗?”

        人贵有自知之明,自不可能练成女州牧这般出神入化的身手,足以防身自保即可。笑凝少隽,殷殷切切。不比初到侯府的那日,苍秋敷衍了事,毫无诚意地虚应,豪爽的女州牧一拍大腿,满口答应,很是激赏:“夕丫头有见地,女子就该习武强身。”然是打量我略显单薄的身体,实话实说:“你底子薄,舞刀弄枪恐是有些困难,待你病好了,我教你骑射,这样苍大爷也不会黑着张脸来向我兴师问罪。”

        忽是想起成吉思汗,纵马驰骋草原,弯弓射雕,实是快哉。忙是点头道谢,暗想既已开口,索性厚脸皮打听起繇州各个行业的市场行情,以便将来自食其力。

        “若要从商,恐是不易。”

        虽说女州牧很是有些女权意识,可现实比人强,毋说是古代重农轻商,在现代若无本钱人脉,白手起家,创番事业,亦然不易。掂量我有何一技之长,自然是服装设计,若有条件,可在澜翎辟间制衣坊。可惜这里没有提供抵押贷款的银行,筹不到先期的资金。即便低声下气,再问登徒子借笔银子,亦须摸清羲和国的服装市场。根据手头的资金与当下的风尚进行市场定位,且要打点供应布料的上家和出货的下家,定是要费番周折。若想打响知名度,更须因地制宜,推陈出新。忖着将来的成衣路线,少隽忽是想起了什么,借花献佛:“夕丫头若想凑本钱,春妈妈那里倒是有个门路。”

        怎生也是堂堂亲王,女州牧自不可能劝我去做那送往迎来的风月买卖。然是柳暗花明,听了春妈妈托少隽代转的话,我心下一喜,无须抛头露面,且是桩一本万利的生意,毫未犹疑,正要应承,旖如眉眼蕴忧,亟亟插话:“小姐您可是亲王殿下,怎能……”

        险些沦落风尘,同病相怜,自非对凄苦的青楼女子有何成见。可小妮子实在百思不得其解,我缘何要抛下安逸舒适的侯府生活,混迹市井。自是不能提起我急着赚钱,乃争一口气,定要还清早前给她赎身的三千两银子,惟是避重就轻:“咱们女人可不能靠男人过活,再说这份工作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到底出身官家,万恶的阶级观念根深蒂固,小妮子愁眉深锁,怎生不敢苟同。我笑了一笑,惟是担心疑神疑鬼的登徒子定会从中阻挠,看向女州牧:“登徒子那里……”

        “甭担心,我抡他几拳就没事了。”

        早知如此,当初便该一脚踢开婆婆妈妈的登徒子,将敢作敢为的女州牧视作我最大的靠山。心照不宣,我们这两个皆奉行女子当自立的大女人击掌交握,摇了一摇,就此摇开我几度大起大落的人生序幕。

        拾陆章·波澜'一'

        走近巷口。举目抬望,连绵绣楼,红袖当风。衣香鬓影,艳软秾丽。对这莺歌燕舞的烟花巷,叹为观止,正是踌躇,便听身后的小妮子冷忧道:“小姐,咱们非要走这条巷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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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仰睇浓妆艳抹、凭栏揽客的女子,我语滞。说是捷径,可看向前方扭腰款臀的花俏女子,怎生不然,阖了阖眼,只得含蓄规劝小妮子:“当是春妈妈想要知己知彼,打探一下澜翎同行的虚实。”

        适才少隽的马车行经这条澜翎城有名的花街柳巷,春妈妈面色微冷,苦大仇深。我自然不明所以,少隽却是乐不可支,提议过了这条巷子,便到她借与春妈妈的那间宅子,大家不如走着去,顺道给春妈妈撑场面。忖着这位品性不错的鸨母往后算是半个老板,我顺势应下。亦许是有繇州州牧及两个面容俊俏的倜傥少年在后护花,在同行面前实在露脸,便见春妈妈腰肢扭得更劲,行至中途,在巷中最是气派的一间「翠红楼」前,嘎然驻步,高声叫喝:“叫你们家茉娘出来。”

        在外迎客的姑娘微是一怔,然见卓立后方的州牧大人,忙是巴结一笑见了礼,即便匆步进里,不消多时,花团锦簇,风韵犹存的鸨母在姑娘们众星拱月下,款款而来:“哟,这不是满芳楼的春妈妈?远道而来,有何贵干呐。”

        淡扫茉娘身后盈盈并立的四个娇艳女子,春妈妈眉峰一扬,悠声冷哼:“即要在澜翎开间歌舞坊,特来和你茉娘打声招呼。”

        “呵。”

        茉娘娇笑,抬扇掩唇,眸蕴讥诮:“茉娘我不过带走了四大金花,满芳楼不是还有悦姑娘给你压场子,何必赶着金盆洗手,引退风月。”

        半生送往迎来,自是练得一身隐忍功夫。春妈妈不怒反笑,偏首望了我一眼,略有得色:“做咱们这行,免不了逼人接客,实在有损阴德。多少年下来,怎生赚够了防老的银子,这「北地第一青楼」的名号,我也不稀罕了。往后便调教那些个无处容身的姑娘,让她们唱唱小曲儿,跳跳舞,领客人几个赏钱过活,也算是我春妮做了一桩积德事儿。”睨向茉娘,涂脂抹粉的艳丽面容隐现衅色:“其实咱们都是苦出身的可怜人,何苦为了个虚名争来抢去,闹得心里不痛快。等咱们婵媛坊开门迎客,你不妨也带那四个丫头过来坐坐,好生叙话。”

        言毕,微一扬首,风情万种。俨然稳操胜券,摇扇道别,扬长而去。望了眼满面惑然的翠红楼鸨母,我忽生无力。原是恶性行业竞争,特来给人助威壮势。摇首苦笑,低首朝前疾步,然是无奈女扮男装,反是招蜂引蝶,须臾间,满巷春色集于一身。你拉我扯,实是无福消受,只得深低了头,对频频围拢而来的花姐姐作揖婉拒,一路横冲直撞,方才突出重围,可已衣衫凌乱,狼狈不堪。回身望了眼少隽,却是不急不徐,悠步花丛,来者不拒,游刃有余。我敬叹苦笑,低首整理装容,瞥见旖如瞪着手上已然残破不堪的布伞,一脸挫败。我一笑,上前为她拢紧半敞的裘袄:“明儿个我问瑛嬷嬷再要把好看的美人伞。”

        旖如努嘴,睨了一眼近旁面露愧色的春妈妈:“我可不是心疼这把伞。叶大夫说小姐病后体虚,不能受寒。”

        望着她气咻咻地收伞,我莞尔,搂了搂柔肩安抚:“这等小雪可伤不了我。躺了那么久,也该是吸点新鲜空气润润肺。”

        瞪眸轻瞠,然是无奈,小妮子摇首,随我走过白鹭河上的施缘桥,自北堍进入逸柳巷甓门。一路徐步走向巷尾古宅,与少隽闲叙适才无伤大雅的风波,方才知晓这澜翎城虽是繇州的首府,可论繁华,远不及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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