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公公惘惑。我晦涩笑笑:“公公只要将本宫的原话带到便可。皇兄听了,自会明白。”
御前侍奉多年,老公公一眼便知我有难言之隐,不形于色,躬身轻诺。
“有劳公公。”
颌了下首,我策马回宫。本与朱雀守约好半个时辰便回永徽宫,可惜冤家路窄,一路连遇几位往日甚得圣宠的嫔妃,许是高度近视,将一头短发的我错看成男人。许是在这皇城,敢穿此等奇装异服的只有「永徽宫里的那个女人」,不费吹灰之力,认出骑马之人正是后宫诸妃的公敌。不论有心无意,马蹄子未到近前,皇妃娘娘们便已花容失色,凄声尖叫。
如若只是惊了我的坐骑,无端引来今日当值的几队白虎营的兵士倒也无妨,我权当骑快马有碍皇城公共秩序,自认倒霉,代替狼来了唤得起劲的好皇嫂向皇城警察赔不是。可惜那位弱柳扶风的毓嫔娘娘估摸患有现代女人多发的低血糖,两眼一翻,毫无征兆地晕了过去,闹得在场之人不得安生,最后更是惊来正要交班的白虎守,以及那个我最不想见到的男人。
“微臣贝辰翾参见殿下。”
仿又回到听闻苍秋身故的那天。乍听身后传来那人的声音,我后背一僵,握缰的手紧攥成拳,徐缓偏首,冷睨凶手。许是知我不会给他好脸色,贝辰翾深低下头,我蹙紧眉峰,可余光瞥见半跪在他身旁的男子沉静相望,窒了一窒,渐敛冷怒:“你是白虎营的宗荻大人?”
无端被我迁怒,未曾照面的白虎守仍露和善笑意,低眸行礼:“微臣白虎营御守宗荻,参见德藼殿下千岁。”
谦恭温顺,似是甚好相与之人。我淡淡点头,可亦无暇寒暄,当务之急是将毓嫔送回她的寝宫,冷望了眼贝辰翾,唤他们二人起身,即便看向被手忙脚乱的宫女围在其间的女子。只是俨然昏沉,纤睫频翕。我挑眉,淡望装死本事尚不高明的娇美女子,清浅一笑:“当请皇兄多召些戏班子入宫,好让毓嫔娘娘跟着名角儿,好生磨练磨练。”
乍听我明嘲暗讽,在场之人俱是一怔。我不以为然,掠过贝辰翾,望向白虎守:“方才冲撞娘娘,实在对不住,按说当是本宫亲自送娘娘回去才是。不过本宫尚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劳两位大人将本宫的好皇嫂送回宫去好生歇息。”
言毕,众人或惊或愕的目送下,我悠然自若,调转马头,扬长而去。
不消一个时辰,我见死不救的恶名便会传遍整个后宫。不过茈承乾在诸人眼中本便是娇纵之辈,就是亲自送毓嫔回宫,也只会被人道是做贼心虚,假仁假义。既然里外不是人,我无须逢场作戏,更何况确有要紧之事。疾驰半刻,勒了勒缰,策马徐行,忖着今夜如何斡旋,直待耳畔传来熟悉的焦唤,我方恍神,蓦察已到永徽宫外。
“殿下!”
远远望见婉朱神色焦灼地候在宫门,见我慢慢悠悠,一反常态,亟亟下阶来迎:“都过了午时,您怎现在才回来?”
往昔在茈承乾面前,她诚惶诚恐。而今虽若脱胎换骨,沉稳持重。可我初进宫的那段时日,她仍是下意识小心翼翼,拘谨异常。只是我对亲近之人向来端不起架子,见「失忆」后的亲王殿下与过去判若两人,乃至犯了宫规,虚心接受即家兄妹的训话,然后屡教不改。久而久之,她亦被恨铁不成钢的两兄妹潜移默化了去,不至劈头盖脸地痛陈,可端着温润笑容,苦口婆心,反令吃软不吃硬的我敬谢不敏,此刻亦然,递手扶我下马,先是从头到脚对我细细打量一番,见我衣衫完好,没有哪里磕着碰着,方才宽心,叹了口气,语气温和地轻念几句。我唯唯诺诺地应着,只是适才情境一言难尽,寻了个借口忽悠:“在宫里迷了路,兜了个大圈子,这才找到回来的路。”
知亲王殿下对往昔的宫廷生活已无印象,婉朱适才释然,低声知会:“见殿下迟迟未归,即大人本要出外寻您,刚被奴婢和即女官劝进梅蕊小筑,现在……”
见她欲言又止,我咂了咂舌:“他很生气?”
内敛之人素来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脑海浮现那回险些坠崖,以为我轻生的朱雀守暴怒的模样,下意识绷起一张苦瓜脸。婉朱见状,无奈轻叹,即又温笑安抚:“殿下进宫,客氏一族定然揣揣不安。即大人恐您遭人暗算,难免牵念。”
除了茈尧焱和他的爪牙,只有婉朱知道即家兄妹的身份。然非我们主动告之,而是当初将之召回宫中的皇帝陛下暗里令之做其眼线,方才知晓我带进宫中的侍卫原是失踪已久的紫麾军朱雀营御守。可纵然皇命当前,婉朱阳奉阴违,只因永徽宫的原主人对她恩重如山。
「娘娘故世后,殿下就是婉朱唯一的主子。」
初进宫时,婉朱原在另位宫妃身边当差。可许是无宠之故,那位昭媛娘娘时常打骂手下的宫人出气,更有甚者,因是一桩无关痛痒的过失,命人将她拉去慎刑司受刑。当奄奄一息的婉朱被人抬回宫的时候,几个毛手毛脚的小太监一时不慎,冲撞归女御的辇车。按宫规,本是罪加一等,可那性情温婉的女子见小太监们抬着的宫女与自己的女儿年纪相仿,心生恻隐,并未责罚,反令人将她抬上辇车,带回永徽宫,召来御医悉心诊治,待伤愈后,婉朱被留在梅蕊小筑,侍奉德藼亲王,直至归女御生辰当天,她素来任性的少主子闯下那桩弥天大祸。
「那日奴婢没将殿下带回宫去,掌事姑姑本要责罚,可其他宫人抽不开身,便令奴婢同她一起去各个宫所还礼。可回到永徽宫,便见戒严,姑姑上前打听,适巧未大人出宫,什么都没说,就将我们关进了天牢。过了很久,一队紫麾军将奴婢带去祗园,道是娘娘突染重疾,令奴婢代殿下出家,为娘娘颂经祈福。后来贝大人被先帝调来守园,奴婢才知道娘娘遭了不幸,殿下被人掳了去,下落不明。幸而娘娘在天有灵,庇佑殿下屡过险关,安然回宫。」
记得那日推心置腹,对谈前尘,婉朱如释重负,我黯然怅笑。如非茈尧焱咄咄逼人,兴许终此一生,我便在澜翎相夫教子,平淡度日。可即使我和苍秋无缘厮守,至少曾经刻骨铭心,不若婉朱,无故为茈承乾所累,在寂寥祗园虚耗韶华。
「在祗园的四年,是奴婢这一生最平静的四年。」
问她可有遗憾,她只一笑,云淡风轻。青灯相伴,与世无争,比起尔虞我诈的深宫内院,祗园实乃世外桃源。可为报归女御当年救命之恩,她心甘情愿回到是非之地,重侍旧主。
「殿下只是娇惯了些,其实和娘娘一样,错为皇家人。」
刀子嘴,豆腐心。因是风华绝代的母亲单纯善良,不谙设防,当年的茈承乾时而任情娇纵,咄咄逼人,不乏借以悍象,保护自己的母妃。可她到底只是一个被人宠坏的孩子,尚不能在宫闱倾轧游刃有余,心心念念的母亲最后却是死在自己的手上,老天对这位原宿主,亦然不公。不过事已至此,怨天尤人,亦是枉然。故而婉朱虽是惆怅往日众星拱月的少主在外颠沛流离,磨难重重,可亦慨叹现在的德藼亲王已然无须旁人操心。且临末了,深望我一眼,颇煞风景地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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