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亦有听闻我近年所历变故,听我自言自语,茈莞菁笑中带怅:“转眼间,梅儿都是做母亲的人了。”
爱使性子的娇纵幺妹亦为人母,教人感慨万千。她柔笑,轻嘱近旁的宫女从蒙尘的镜台上取来一个首饰盒,自仅有的三件首饰挑出一颗夜明珠:“如不嫌弃,拿去给孩子玩赏。”
这等稀世珍宝送给旻夕做玩具,实在暴殄天物。这位慷慨的姨母亦然不知小娃儿不爱珍宝爱草人,眼下只有草编的小玩意儿方能入得我家郡主的法眼,苦笑了笑,正要婉拒,可见美眸一片挚诚,却之不恭,迟疑片刻,我终是小心翼翼地接过:“我就代旻夕谢过姨母的见面礼。”
茈莞菁欣然颌首,可有病在身,略现疲态。我亦牵念小娃儿缘何哭闹,顺势起身告辞:“待皇姐身子见好,我带旻夕一起过来看你。”
她莞尔轻应,闭眸歇息。凝望恬美的睡颜,我没来由地心泛酸楚。
茈承乾的残忆里,茈莞菁仅是一道剪影,只因彼时趾高气扬的年幼皇女惊惶无措,看着被自己推下水去的异母姐姐凄厉哭唤,想要呼救求援,却因先前听信宫里的风言风语,以为弟弟夭折,乃因其母巫蛊所咒,恨屋及乌,杵在原地,迟疑不定。亦因此拼力挣扎的二皇姐乃成一道沉浮剪影,盖过其他事关她们两姐妹的回忆,令徘徊恐惧与自以为大仇得报的欣喜之间的激烈情愫渗入脊髓,刻骨铭心,亦令那句残在记忆角落的话语如哽在喉,静默半晌,迟疑着逸出:“对不起。”
兴许茈承乾亦知当年不过无端迁怒,只是娇纵成性的亲王骨子里不过是个倔强不愿服软的孩子,犟了十数年的悔意,经我道出,下意识绷紧的身子如释重负。而床榻上的女子闻言,未有睁眸,纤睫微翕,似有若无,渐漾一抹柔婉淡笑,抿却前尘。
“尽心服侍公主。如若手头缺什么,尽管到永徽宫找婉朱。”
对两个小宫女嘱毕,我放轻脚步,走出内室。见静候在外的朱雀守神色有异,我下意识轻蹙起眉:“旻夕怎么了?”
朱雀守未有做声,反是望了眼近旁的顾御医,当有难言之隐。我会意,朝老御医颌了下首,疾步向外走去。直待出得落英斋,朱雀守方道:“皇上在永徽宫等了你一个时辰。”
许是郁结在心,寻我解气。前个时辰尚与我不欢而散的茈尧焱驾临永徽宫,久候我未至,便命未央将正在梅蕊小筑午歇的旻夕带去御前见驾。亦不知那人对孩子做了什么,平日里逢人便笑的旻夕哭闹不休,茈尧焱欲要强行将她带去紫宸宫,更是不依,便在亲缘上算是伯侄的二人拉锯间,随侍旻夕的一个小太监冒大不韪,上前求茈尧焱留下小主子,等亲王回宫再行定夺。那个向来视人命为草芥的帝王自不会将此无足轻重的宫人放在眼里,不由分说,硬要带走孩子。见小主子祸福难兮,平日草木皆兵的小太监竟是冲上前去抱住皇帝陛下的腿,任近旁的爪牙如何踢打,亦不松手,最后还是小娃儿急中生智,狠咬茈尧焱的手背挣脱钳制,又对未央拼命咬打,那个小太监方才逃过一劫,没被未央当场斩杀。
“那人现下还在永徽宫?”
不知他意欲何为,我僵直后背,回眸冷问。朱雀守摇首,道是茈尧焱见到小娃儿像头发了狂的小狮子,执意不从,当即拂袖而去。虽是松了口气,可想到那男人对执着之物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个性,这般轻易放过旻夕,实在匪夷所思。皱眉,后怕中交织诸多猜疑,我不由加急了步,朝向宫城彼端的永徽宫奔走。
“妈妈!”
刚踏进梅蕊小筑,便见犹挂泪痕的旻夕爬下萤姬的双膝,跌跌撞撞,扑进我怀里。见她心有余戚,揪着我的氅领委屈嚎啕的模样,极是心疼,轻拍她的后背柔声哄慰。直待小娃儿抽着鼻子,哭声渐低,我转眼看向垂首在旁的一班小宫人:“刚才是谁挡皇上带走郡主?”
许是平日感情甚好,其中一个小宫女红了眼眶,嗫嚅回是今日当值的小吉子,现正在房里歇着。我二话不说,给旻夕添了身御寒的衣裳,抱她一起去看望那个挺身护主的小太监。
“殿下,不合礼数……”
这回出言劝说的并非尾随在后的朱雀守。朝在前引路的年轻宫人安抚一笑,走进阴冷的房间,借着屋里昏黄的烛火,依稀望见倚墙的薄板床上躺着一个瘦小的宫人,近前细看,见这失了血色的稚气脸庞颇是面善,转望身侧的朱雀守,他颌首提点:“上月你给了他一笔银子,殓葬他的妹妹。”
适才记起有日下朝回宫,见旻夕哭丧着脸,困惑问婉朱缘由,原是小娃儿见到和她要好的一班小宫人为了筹笔银子愁眉苦脸,亦染愁绪,细问之下,方知其中一个小太监在当年的内乱失去双亲,唯一的妹妹又染怪疾,走投无路,给自己净了身,进宫谋差,可仍是无力去请有名的大夫给病重的妹妹施医,陆陆续续拖了一年有余,终是不治。为令妹妹入土为安,他将攒下的微薄俸禄交给相熟的同乡,托他带去故里交给平日照料妹妹的邻居奶奶,代他立块墓碑,好生安葬往昔相依为命的亲人。怎料那人竟起贪念,带着银子不知去向,眼看妹妹走后无处安身,他心急如焚,可亦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但凡进宫当差的太监皆有苦衷,不得已而为之,即使同在梅蕊小筑当差的一班小宫人知情后七拼八凑,仍不济事,正是愁云惨淡,不经意让我家郡主瞧了去,同悲同戚,亦令我这个娘亲顿起恻隐之心,寻了个名目,赏他十两银子,因有前车之鉴,另嘱婉朱提点他去求朱雀守,寻个本分可靠的人,带去他的家乡。
后因琐事缠身,没顾得上关心他妹妹的丧事办得如何。那日他按规矩前来谢恩,半垂着脸,亦未看真切,此刻端详,竟是相当俊俏的孩子,可惜命运多舛,叹了口气,对垂首在后的宫人道:“去御医院,令他们速遣一人来此给小吉子问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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