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掌品秩铨选之制,考课黜陟之方,封授策赏之典,定籍终制之法。但凡通过国试的文官,皆要经由另次吏部考核,方可留任京中亦或外放,自然举足轻重。现任尚书的靳坤乃是归仲元的亲信,晋为一品大学士,实为架空权力,明升暗贬。而提拔应家保荐出仕的孟远与客家幺孙继任要职,归仲元便不可名正言顺,借吏部进行大规模人事调动。追随客平多年,对朝政虽非了如指掌,可亦知一二,荀攸淡淡点头:“孟大人为政对事不对人,当年应家宗主在世,便不趋炎附势,归相提拔他做吏部侍郎,虽是担了风险,可也算是远见之举。至于晟少爷……”
提及逐出宗家的客家幺孙,他神色微动:“虽是归附您的外祖,可依晟少爷的性子,今后定是两不偏帮,自己想了法子往高处走。德藼殿下做此安排,最后得益之人便是殿下您自己,果是不负女中遨浪之名。”
许是我在朝会上发表的政见,经由归氏一党的官吏刻意散布后,引来民间一些仕子的赞誉。亦许是茈尧焱在国事上对我言听计从,一些朝臣想要投其所好,在天子面前大肆赞美他极其宠幸的皇妹。记不清从何时起,宫里宫外便有德藼亲王乃再世遨浪一说。只是我不过借花献佛,引用前生历史上著名的治国方略,做不得数。如与百余年前助世祖皇帝开创羲和皇朝的国师相提并论,更是辱没那位已成传奇的智者。我摇首淡说:“帝王尤忌功高震主,本宫也没那么大度,心里想的,将来保的,是我们茈家的天下。就算再亲近的人,只要威胁本宫的身家利益,定不姑且……”淡凝荀攸,我平静允诺:“本宫只能保证即位后不动客家分毫,待客家与归家一视同仁。”
“当今圣上尚要称宗主一声岳祖,若只安于现状,宗主无须改弦易辙。”
虽是固执己见,力陈身作国丈,客平尚且高人一等,不至失势。可无须我明言,他亦知客家的好女婿荒废国事,乃至兴师动众,诛功臣,占臣妻,且这红颜祸水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异母妹妹,即使并无血缘关系,可旁人不知内情,只道当今圣上背伦逆德,在极重礼教的封建时代自然声名狼藉。静望眼神闪烁的男子,我亦不一味游说:“客相乃两代国丈,确是已极人臣。只不过当年尧烺哥出家后,皇考曾令朱雀守前去澜翎寻本宫回宫即储。如不是那场内乱,现下高坐乾元殿之人,原该是本宫。”
不无意外,荀攸淡讽一笑:“往日如非宗主力保,储位早已被殿下取而代之。”
先帝给幺女取「承乾」这个名字,有何冀望,确是可见一斑。我颌了下首:“不管你信或不信,当初即大人找上门的时候,本宫只想隐姓埋名,在澜翎安度余生,没有回宫即位的打算。”
如若换作其他客氏中人,许会笑我这个归家人故作清高。可荀攸默睇我半晌,只问:“殿下这般处心积虑,可是为您夫君复仇?”
茈尧焱在位一天,我奈他无何,可若夺皇位,易地而处,便能随心所欲处置自己的仇人。旁人这般想我,无可厚非,当初我欲夺位,不乏向茈尧焱追讨这笔血债。且是:“本宫不想有人重蹈夫君和洛儿的覆辙。”
夺了生杀大权,不令那人为所欲为。对个沉迷权利的政客来说,如此初衷定是荒诞至极。我亦不多言,只道对皇位志在必得,现下宣他进宫,不过令他带话给客平,各退一步,免场无谓干戈,而非低声下气,求他们客家投效于我。
“再者,皇考生前希冀本宫重整河山,令羲和荣盛如前,若不革除一些弊端,一切皆是空谈。”
不论我们有无过节,世家意在守成,为保利益不受折损,定是不遗余力。即使言和,将来若是利益冲突,仍会分道扬镳。与其信口开河,许些不切实际的承诺,将来落人口实,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令那个老于世故的权相好生思量有无必要弃了他的孙女婿,与个离经叛道的怪亲王合作:“治国好比做生意,贵精不贵多。如果一些白吃俸禄的米虫继续霸占高位,于国无利。被鱼肉的百姓若是群起造反,对客相亦无好处。”
“呵,到头来殿下仍要拿吏部大做文章。”
追随权相身边多年,揣度心思的本事和政治见地虽比一些初出茅庐的年轻朝臣更为圆熟,可我拐弯抹角,咄咄逼人,这个对客家死心塌地的忠仆渐弃从容,眸中隐衅。我只淡笑:“英雄不问出处。能者用之,冗者除之,唯才是举,才是兴国之道。”
羲和人素来讲求门第高低,我这番言论在荀攸听来,自然有违世理。起先一怔,即又蹙眉,若有所思。比起我那时代历史上的举孝廉,经由保荐制的国试出仕的官吏,确有真才实学,可深谋远虑如归仲元,亦难背离迂腐的门第观念,对出身势薄或已没落的年轻贵族青眼有加,却不知黎庶之中,亦有人中龙凤。反是借着丈夫兰沧侯的名义,屡屡保举寒士的母亲不拘一格降人才,方有繇州而今的繁荣。只是杯水车薪,像现任繇州州尹岑恪这般出身布衣的要员凤毛麟角,且在门第观念甚重的朝堂易受排挤,长此以往,朝堂便成世家天下。如若这些贵族愿意迂尊降贵,入市井体察民情尚可,只怕现下身居要位的一些世家子弟不过指鹿为马的赵高。我暗叹在心:“商人被人瞧轻,许是因为精明势利,凡事斤斤计较。不过现在的羲和来说,要的就是这种精打细算。”
老板考量一个员工的优劣,无非看他创造价值的多寡,朝堂亦然,皇帝底下官员的质素参次不齐,自不可能各个卓绝精干。可比起维系面子,腾出闲钱,供养一群白吃白喝的米虫,我宁可唱白脸,大刀阔斧地裁员,将些个不做实事成日添乱的纨绔子弟扫地出门,权当是给国库省下一笔开支亦好:“官吏不是穿戴整齐,站在殿里做个体面的摆设便好。本宫要的是可以做事的人,外祖若失眼光,招来些个无能之辈,也只有拂他老人家的面子,请他们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对你们客家也是如此,能者许以高官厚禄,成不了气候的,但请客相自行斟酌,莫要等到将来本宫搬下罢令,伤了彼此的和气。”
依荀攸的见识,当是明白能者居之的道理。片刻沉默,他说:“听来殿下志在做个垂名青史的明君。”
“正好相反。”
我摇头:“先前四家内乱,近年天灾人祸,已是民怨四起,本宫若为体面,供养那些只知道吃皇粮的庸吏,不出五年,便会给老百姓赶下台,更没面子。”
许是我无甚顾忌,实话实说,荀攸啼笑皆非。沉默良久,抿唇恬扬:“草民当初该是豁了性命,替宗主永除祸患。”
“……确该如此,不但为你家主子解忧,对本宫也未尝不是一桩幸事。”
只是事已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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