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多么羡慕大海,想那挂一片云帆,直济万顷波涛,是何等的雄壮!而我,却实在可怜了,竟没有渡过海,甚至也未见过一次,想象不来到了大海,我将会如何举动。娘生我在山地,她去田里劳作的时候,我就从门槛里爬出去了,自然在召唤着我:去水溪边看见我一张很脏的脸,在草丛里吹一朵有着无数的小伞的蒲公英,虽然不像海边孩子的身上有一层发白的水锈,但却是满头的草悠然进去,蓦地见了:风吹草低,夕阳腐蚀,分明那虎正骚动不安地冲动,在未跃欲跃的瞬间;立即要使人十二分地骇怕了!怯生生绕着看了半天,却如何不敢相信寓于这种强劲的动力感,竟不过是一个流动的线条和扭曲的团块结合的石头的虎,一个卧着的石虎,一个默默的稳定而厚重的卧虎的石头!
前年冬日,我看到这只卧虎时,喜爱极了,视有生以来所见的唯一艺术妙品,久久揣赏,感叹不已,想生我育我的商州地面,山川水土,拙厚,古朴,旷远,其味与卧虎同也。我知道,一个人的文风和性格统一了,才能写得得心应手,一个地方的文风和风尚统一了,才能写得人情人味,从而悟出要作我文,万不可类那种声色俱厉之道,亦不可沦那种轻靡浮艳之华。“卧虎”,重精神,重情感,重整体,重气韵,具体而单一,抽象而丰富,正是我求之而苦不能的啊!
我在那墓场呆了三日,依依不肯离去。我总是想:一个混混沌沌的石头,是出自哪个荒寂的山沟呢?被雕刻家那么随便一凿,就活生生成了一只虎了?!而固定的独独一块石头,要凿成虎,又受了多大的限制?可正是有了这种限制,艺术才得到了最充分的自由吗?!貌似缺乏艺术,而真正的艺术则来得这么的单纯,朴素,自然,真切!
静观卧虎,便进入一种千钧一发的境界,卧虎是力的象征。我们的民族,是有辉煌的历史,但也有过一片黑暗和一片光明的年代,而一片光明和一片黑暗一样都是看不清任何东西的。现在,正需要五味子一类的草药,扶阳补气,填精益髓。文学应该是与世界相通的吧,我们的文学也一样是需要五味子了,如此而已。
但是,这竟不是一个仰天长啸的虎,竟不是一个扑,剪,揿,翻的虎,偏偏要使它欲动,却终未动地卧着?卧着,内向而不呆滞,寂静而有力量,平波水面,狂澜深藏,它卧了个恰好,是东方的味,是我们民族的味。
以中国传统的美的表现方法,真实地表达现代中国人的生活和情绪,这是我创作追求的东西。但是,实践却是那么艰难,每走一步,犹如乡下人挑了鸡蛋筐子进闹市,前虑后顾,唯恐有了不慎,以至怀疑到了自己的脚步和力量。终有幸见到了“卧虎”,我明白了,且明白往后的创作生涯,将更进入一种孤独境地。喜从此有了“源于高度的自信”,进一步“精于其道的自感”(这是袁运甫的画语),我想,艺术于我是亲近的。
我的“卧虎”啊……
好读书
读书人的病有读书病的药,药不在《本草》而直接是书,一是得本性酷好之书,二是得急需之书,三是得未见之书。但这药医生常不用,有了病就让住院,住院也好,总算有了囫囵时间读书了。
好读书就得受穷。心用在书上,便不投机将广东的服装贩到本市来赚个大价,也不取巧在市东买下肉鸡针注了盐水卖到市西;车架后不会带单位几根铁条几块木板回来做沙发,饭盒里也不捎工地上的水泥来家修个浴池。钱就是那几张没奖金的工资,还得抠着买涨了价的新书,那就只好穿不悦人目的衣衫,吸让别人发呛的劣烟。吃大路菜,骑没铃的车。但小屋里有四架五架书,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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