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家就靠你继承香烟了,男子汉大丈夫,竟这么没出息!想当初咱家在京师那会子,咱爹就万分不得意,也还忘不了巴望着朝梨园会首的七品顶戴奔哩!如今跟着你姐夫,又遇着为国效力、能在战场上挣个正经出身的机会,不说千载难逢,也是百年不遇,你还不上进?”
“这……姐,你容我再想想。”
英兰白了兄弟一眼,说:“跟我走吧!”
天寿望着跟他记忆中已大不相同的姐姐,笑道:“姐,你原先那么温柔可亲,轻言轻语的,如今倒像个台上的大净了!我说了等我想想再定,你还这么催我。”
英兰也笑了:“我是叫你跟我一块儿去看老太太和太太,谁催你了!……我变了吗?理当要变,嫁给武将,还不得武起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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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兰领着天寿穿廊子过小桥,在迷宫一样的宅院里走了好一会儿,才来到太夫人住的小院。一见这位白发如银、十分干枯瘦小的老太太,叫人不敢相信她能生育出葛云飞这样健壮魁梧的儿子。脸上很少表情的老太太一见俊秀伶俐的天寿,竟十分喜爱,拉着他的手向英兰问了好些话,又向天寿夸他姐姐孝敬有礼、能干又识大体,还赏给天寿一匣扇子一对荷包。天寿不知怎么就联想起幼年唱宫戏时候对他十分赏识的老太后了。和宫里一样,周围陪坐着的亲友们也都顺着老太太的话头把英兰好一顿夸奖。英兰微微红了脸,谦恭地笑着,天寿也觉得自己脸上挺光彩。
告辞出来,英兰才对天寿说:“老太太从不轻易夸人,平日连说话都少,今儿不知是怎么了,这么高兴!”天寿眯眼笑道:“就算是借我的光吧!”英兰笑着一撇嘴,说:“看把你美的!”
姐弟俩走到宅院中部的正房,很大的院落,花木繁茂,略略显得零乱,满院花草的气息中带着浓浓的药味。穿过堂屋走进西头的卧室,药味更浓,一眼就看到悬了福寿同春绣帐的镶钿螺雕花床龛里,金氏夫人已经坐起来等候他们了。夫人满面病容,瘦得一把骨头,只有眼睛还算灵活,叫人感到有生气。英兰赶紧上前,拿两个靠枕给夫人垫在身后,扶她坐得舒服些。而她,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天寿,嘴里对英兰说道:“你竟有这么清俊的小兄弟!一看就是再伶俐不过的。叫什么来着?哦,天寿。……别看老爷统兵领将一呼百应,可兵刀险境,真靠得住用得上的,还要自家人帮衬,你们姐弟就替我好好服侍老爷吧!去定海本当是我的职分,可我这身子骨不争气……”
见夫人盈盈欲泪,声调唏嘘,英兰连忙奉上茶水,轻声安慰。金氏夫人长久地看着英兰,叹道:“我真是错待了你!……你得老爷格外看待,我心里还不受用。可是常言说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如今遇着险事难事,要去定海,那些平素嚼舌头根的全都缩头不言声,只有你,来得最晚,反倒挺身而出,一力承当,好妹妹,全拜托你了!……”她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从正房出来,姐弟俩在一道临水的长廊上向东行,英兰又说:“你看,老太太太太都看好你,你就同去定海吧,助我一臂之力,也助你姐夫一臂之力嘛!”
天寿小心地试探:“这以前,姐夫专宠你,她们都对你不好,是吧?”
英兰轻轻一叹:“官宦人家大都如此,不足为怪。”
“现在呢?要是太太故去,你能不能扶正?”
“快不要胡说!”英兰面红耳赤,“偏房侧室又不止我一个,论资历论亲疏也轮我不着!”
“不一定吧?”天寿一笑,不再问了,但他已悟到,英兰此举已经改变了她的境遇,改变了她在府中众多姬妾中的地位和排序,既然得到老太太和太太的认可,定能扶正为继室;要是姐姐成了总兵夫人朝廷命妇,他天寿要谋个正途前程还不容易吗?看金氏夫人病病歪歪的样子,怕也拖不过两年了……
在长廊上左弯右拐,英兰指着尽头的月亮门,告诉天寿那是书房院。走近才几步,英兰就示意天寿莫出声,两人轻手轻脚进门入回廊,隐身在廊柱后悄悄张望。他们先已听到吟哦之声,此时便看见,在萧萧竹影的掩映中,在一池明镜般的水塘边,在数十盆兰花簇拥着的玲珑剔透的高高的太湖石下,葛云飞短衣长裤软底靴,一身素白,手挥亮如霜雪的双刀,点、劈、刺、挑、砍,进、退、伏、旋、跃,动作有力而激越;配合着他厚重低沉的声音,在激越地吟诵:有客有客名云飞,自伤伤世心不灰。抱负不凡期救世,何惧狂名百代垂。已见妖氛边陲起,恨不刀溅夷血回。我一歌兮歌声悲,将军白发丈夫泪!
有家有家居浙东,山青青兮水溶溶。老父英灵长萦绕,老母倚闾泪眼空。故乡山水今一别,天地为我起雄风。我二歌兮歌声洪,生死搏战定成功!
有友有友意相投,千里相逢江之头。起舞同闻鸡鸣夜,击楫共济风雨舟。万方多难黎民苦,相期不负壮志酬。我三歌兮歌声吼,怒掷头颅向国仇!
有子有子在他乡,料想今日有我长。昨夜梦中忽来信,道是忆父思断肠。可怜不见已三载,焉能继我保家邦?我四歌兮歌声扬,碧血千秋吐芬芳!
我五歌兮歌声止,慷慨悲歌兮今日死。我六歌兮歌声乱,地下应多烈士伴。我七歌兮歌声终,行看报捷战旗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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