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兰微微一笑,说:“我这幼弟最好昆曲,不时粉墨登场——如今世家子弟玩票竟成风尚,方才他那样,习气使然,见笑了……不过,他最好柳派昆腔,平日也爱唱,让他票一曲,就教于梦兰姑娘,可好?……天寿,哎,天寿!”
天寿从迷茫中惊醒,接过琵琶,转轴拨弦三两声,顿开喉咙就唱。唱的也是《思凡》,那段他最喜欢的《香雪灯》:佛前灯做不得洞房花烛,香积橱做不得玳筵东阁,钟鼓楼做不得望夫台,草蒲团做不得芙蓉软褥,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汉,为何腰系黄绦,身穿直裰?……
两个女孩儿听得呆住了。英兰也望着天寿,惊异他竟唱得这么好。楼梯下面一时间围了许多人,连那个俊俏男子在内,这响遏行云、韵味浓郁的曲声,是他们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开始还窃窃议论互相询问唱者是谁,后来全都静悄悄地听,静得仿佛没有一个人。
一点轻微的骚动,楼梯上响起脚步声,是女人的小脚在走,但走得蛮有力气。脚步声消失的时候,一个丰腴高大而又风姿不凡的佳人出现了,她满头闪亮的首饰和极其华丽的衣裙,远比年轻的姑娘们鲜明灿烂,逼得人一时睁不开眼睛。梦兰梦菊看见她立刻站起身,天寿也停了唱,英兰故作高傲地慢慢转过头去,可两人的目光一碰,便再也解不开,竟一起怔住。
英兰不由自主地站起来,又不由自主地朝来人慢慢走过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对方也在慢慢地朝英兰走近,一双亮闪闪的眼睛也不曾离开过英兰的脸。
“你?……”英兰迟疑地说。
“你!……”高贵的佳人这一个字像是口中喷出来的,她一把抓住英兰的手,说了声“跟我来!”拉了就朝门外走,楼板上一直响着她们的脚步声,不知走到哪里去了。
天寿和两个姑娘面面相觑,完全蒙了。
过了好一会儿,天寿才问:“她是谁?”
梦兰说:“她是我妈。”
梦菊说:“她是我干妈。”又补了一句,“状元坊就是她的。”
天寿惊异不定,梦兰的妈却又快步出现在面前,一把抓住了天寿的手,满眼满脸都是泪水,冲得脸上的脂粉狼藉一片。她腾出另一只手,温柔地抚摸着天寿的面颊、耳朵乃至后颈,眼睛也在天寿脸上流转,像在回答自己心里的什么问题似的喃喃地说:“是,是他,没有错……”
“你……”天寿被她摩挲得很不自在,说,“你干吗?”
她凄然一笑,拉了天寿就走,离开了这处让天寿依恋难舍的所在。
第二十九章
天寿从没有被这样的手握过:温软如绵,光滑如丝,柔若无骨,握得却很有劲,叫你不易挣脱。不用看不用闻,就能知道这是一双细腻修长白如葱管的香喷喷的手。紧握天寿的手拉着他疾走的高大妇人,更吸引了天寿的所有注意力:她真是美丽非凡!但你无法猜到她的年龄,可以认为她已经在三十岁上下,但也会觉得她还是个二九佳人;奇怪的是,青楼女子的娇媚妖艳和贵妇人的高雅倨傲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竟在她的身上糅合得浑然一体,这也真是前所未闻。
天寿注视她,打量她,发现她,欣赏她,默默地顺从着她,竟忘了说话。她倒猛然停步,似喜似悲地看着天寿,说:“你这孩子,怎么也不问问我是谁,要拉你到哪里去?”
天寿如梦方醒似的说:“哦,哦,你是谁?要拉我到哪里去?”
她哭笑不得,说:“你是学舌的鹦鹉呢,还是个俊眉俊眼的小傻瓜?”
天寿的机灵劲儿上来了,笑道:“就当我是小傻瓜好了,谁叫你长得这么好看呢?把我看傻啦!……真的,你是谁?”
她一笑,又亲切又得意:“走吧,到地方你就知道了!”温软柔滑的手在天寿脸蛋上轻轻抚摸了一下,又拉住了他的手朝前走。
拐进来弯出去,走过了好多屋角和美丽的廊子,竟没有下楼。一股奇异的花香远远地飘来相迎的时候,他们停在两扇很别致的朱漆门口,门的上半扇透雕着喜鹊登梅,门的下半扇浮雕着竹石兰草。不,不对,天寿细细一看,惊异地发现,兰草和山石倚着的不是竹,而是柳,是垂垂拂风的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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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寿赶紧抬头去看她,她已经推门而入,把天寿拉进门后,又回手把门关严。
天寿呆呆地站在屋子当中,不知所措了。
满堂高贵的紫檀家具没有令他惊奇,一人高的粉彩花瓶和精致的西洋自鸣钟没有令他惊奇,头顶上四具垂了红色流苏、画了花鸟人物的巨大宫灯没有令他惊奇,满壁的名人字画、多宝中的青铜古鼎古尊古觚、两架书橱中的哥窑宣炉印章画册没有令他惊奇,甚至挂在一面墙上的质地一流的箫笛琵琶和古琴也没有令他惊奇;令他惊奇的,使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乃至慢慢阖上眼睛细细品味的,是这屋内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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