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卿从未单独来过腻粉楼。听馆舍的差人说,今天是那两个胡人在汴梁的最后一天,他们就要启程回去了,此时应该在这里和喜欢的姑娘道别。
双卿在楼前犹豫了片刻,硬着头皮走进去。
因为是年三十,楼里的客人很少,多是不能回家过年的异乡人。双卿垂头走入一间带隔扇的雅座,等上茶的小厮过来问话,知道那两个胡人果然在这里。
“两个人按着拍子唱胡歌,已经闹了好一会儿。余爷,要不要小的带你去楼上红姑娘房里见他们?”小厮认得余卿,态度殷勤。
“不用。”双卿不想招摇,“小哥若见他们出来,就知会一声,我想请他们去对面酒楼谈几句。”
“这个容易,余爷坐着吧,我就不叫姑娘们来侍候了。”小厮退出去。他知道这位客人正经得可笑,怕姑娘出了名的。
双卿独自坐在隔扇后面,慢慢喝着茶。
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有这样的胆量,独自来到这样的地方,等着见两个素不相识的异族人。
可是她已经没有理由留在汴梁,她就要拿着那幅画回苏州了。如果不来这一趟,今后也许永远都得不到李小姐的消息。她怕自己会走得不安心。
自从孙姑娘出现,双卿发觉这个女猎手有可能成为龙立潮的下一个未婚妻后,她更加经常地想起李小姐。
她想象李小姐在冰天雪地里裹着冷硬的粗毛毡子,含着泪遥望南方的故土,冻僵的美丽手指再也弹不出温暖的曲调;想象李小姐身边坐着一个可怕的男人,茹毛饮血,把妻子的姓名和牛马的数目一起,列入羊皮纸上的私人财产目录。
当初若没有自己引起的误会,李小姐就可以嫁给爷了。他会是个好夫君,让妻子幸福安稳。
余双卿,你对不起李小姐。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她也许不会这么胡闹。她可以乖乖做了蒋家的妾,再求蒋家出面赎画。即使蒋家不答应,她也可以耐心等待贺家的齐康长大去做这件事。毕竟这都是男子们该处理的事情,和她一个无用的女子不相干。
现在倒好。她的确靠自己的力量积攒了足够赎画的钱,可是她并没有成就感。她只觉得伤心,伤心她就要离开了。伤心她根本不该来。
她不愿意承认,她舍不得离开。
她怎么可以承认呢?从最开始她就知道,她在他面前只是一个虚构的人物,终究要虚构地消失。
她把一切都想得那么通透,却没料到这虚构人物的三年,活出了她过去二十多年没有活出的滋味。她得到了尊重和肯定,得到了安全和……友情……
现在她就要离开了,也许她该诚实地站在他面前说:爷,小的其实是一个女子,蒋家的逃妾,为偷回一幅画才接近龙氏商行的。现在你把画原价还给我吧。
可是她不愿被当成一个骗子。她不愿他有被一个女子欺骗的屈辱感。可是她怕自己最终只有伤害他的尊严,因为他对她太信任,太看重。
她不值得信任和看重。
余双卿,你也对不起龙立潮。
她坐在隔扇里痴痴的想了又想,思虑万千,直到窗纸不再泛白。
“余爷怎么还在这里?”进来点灯的小厮叫,“那两个胡人已经出来了,我一早让四儿下来告诉余爷的!四儿死泥鳅,钻到哪里去了?误了余爷的事,我告诉彩妈妈,大家别过年!”
“小财哥,我怎么敢误余爷的事?”跟进来的另一个小厮苦着脸,几乎要哭,“实在是方才下楼梯时心急,偏偏撞了曹公子一下,他就一脸晦气找我麻烦,还打了我两巴掌,可怜我半天才脱身……余爷瞧瞧我脸上这些指头印子!千万替我对小财哥求个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