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说着他的疯话,而我沉默地恨着说疯话的他。
可是好戏还在后头。皇帝因为心情不快,来画院找自己新发现不久的少年画师解闷。皇帝看见我和他在一起,看见他跪在地上求我,于是一切都明白了:抢走自己那个奇特宫女的,正是自己这个同样奇特的画师。
怎么办?皇帝问我。他是我带来汴梁的家仆,皇帝把对他的处分权交给我。
我还是不说话。
他看看皇帝,又看看我,于是明白了。他明白我恨他,但他不点破,因为他还明白我不愿意他知道我恨他。
他不再求我,反而和皇帝讲起道理来。他说那宫女从苏州来汴梁有十年,一直在画院侍候,一开始是为画师磨墨,后来打扫藏画室,后来整理和抄录历代的画史、画传。那宫女没有入过宫,不算待选的女子,所以即使犯了错也不算背叛皇帝,没有死罪。
接着他又讲条件。他说他描摹了几幅画,就是宫女为皇帝辩过真伪的那几幅,其中一幅价值最珍贵,前朝王维的《竹林七贤图》。只要皇帝答应放过那个宫女,他就把赝品毁掉。否则,这世上永远没人能有绝对把握辨别,哪一幅才是真正的《竹林七贤图》。
他只要皇帝答应放过宫女,不再要求皇帝答应放过他,因为皇帝把对他的处分权交给了我。
我真恨他啊。恨他忘恩负义,恨他曾经只想带走宫女,却从没有想过我的处境,恨他一向沉默寡言,现在却肯为那宫女开口说出这么多话……
我恨他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所以我要他死。
他将要被拖出去的那一刻,风流皇帝心软,答应他赦免那宫女,问他有什么话要转告那宫女。
“告诉她,我一点也不觉得冤枉,所以她不用难过。”这就是他的最后一句话。他一点也不觉得冤枉。
后来我没有再见那个宫女。我只听说皇帝拿给她两幅《竹林七贤图》,要她鉴别。她说那两幅图里没有赝品,都是最有才情的画家画的,都是珍品。
皇帝很感慨,派人送她回苏州老家,还允许她任意挑选那两幅画中的一幅带走。我一直想,她挑走的到底是哪一幅呢?
一个人是要价值连城的原画,还是尚未成名的小画师描摹的赝品?这本来不是难题。可这世上有些人是最傻的。
皇帝说,他有绝对把握,那宫女选择了赝品。
不久,送她回家的宫廷侍卫回宫复命。原来她到底没能回到他和她商量了两年、向往了两年的江南。半路上她死于难产,侍卫只把那幅画连同一个幼小孱弱的女婴,留给了她在苏州居住的秀才兄长。
皇帝很是惋惜了一些日子。
可皇帝毕竟是皇帝,风流得很。眼前可以入画的美女那么多,可以入画的美景也那么多,想忘掉一段不愉快的记忆也不难。只是,那以后皇帝再也没有宠幸过我。如果不是因为我当初生了男孩子,今天我不会成为皇后。
我没有做错什么。是我用皇帝给予的权力,下令杀了你父亲。但他自己说的,他一点也不觉得冤枉。他明白他欠我的,他欠我很多,我也觉得他欠我很多……
你怎么一直不说话?你沉默的样子还真像他。眼睛也像他。我听说他的遗腹子是一个女婴,还有些替他难过呢。一个女孩子能做什么?再怎么美丽、再怎么有身份,或者再怎么聪明都没有用处。幸福从来不会掌握在自己手里。
女子根本不该太聪明。
可是很奇怪啊,看来你和你父母一样善于创造故事。
你一见我就知道我的身份,我从你的眼神里看出来了,所以你一定当初就知道这是一幅宫廷藏画,而你竟然用描摹赝品时得来的技巧,描摹了一件宫廷藏品,还有胆量偷梁换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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