咽下那口药粥,他低低的问,「淡菊姑娘…你几岁?」「十六。」她很乾脆。
「我十八。」他抿紧唇。
淡菊无声笑了笑,「是,对不起。我不会再用这种口吻跟你说了。」她对病人向来非常宽容。
勉强吃完那一碗,司空踌躇了一会儿,小小声的说,「若是…你喜欢那样讲,也、也没关系。我的命是你救的…」病人,真是一种脆弱又惹人怜爱的生物。伤了病了,就退化成小孩子。
「司空公子,」她轻叹道,「其实是你们救了我。」没等他回话,淡菊就告诉他,她就在隔壁佛堂补一下早课,等等回来。
持着念珠,她念着佛经,听起来很单调,但听着这样的声音,司空却很快就睡着了。似乎一直非常疼痛的伤口,也被抚慰了。
百花杀之二@作者:蝴蝶b
晚上替司空公子更衣擦身时,淡菊忍不住又叹气。
这两天她叹的气,比六年来叹的都多。
虽说已经止血上药,但有些伤口还是渗出体液,黏在麻纱单衣上,脱下来得用剥的,他会痛到颤抖。每脱一件,他的脸孔就白一分,浓密的眼帘垂着,却倔强的咬着牙关,不发一语。
「我不会碰到你,不要怕。」她温声安慰,「我用巾帕裹着手,所以不会的,放心。」无言片刻,他雪白的唇吐出几个字,「…没关系。你不要对我这麽客气…待我伤癒复明,愿与大夫为奴为仆。」「司空公子切莫这样说!」淡菊轻斥,病人一但陷入绝望,真比什麽都糟糕。「待你复明就可提笔家书。你可将地址姓名另书一纸,我会直接交给驿站快脚,你不用担心…」「他们早认为我死了。」他冷冷的说,语气如寒霜槁灰。「或许把我送出门的时候…」他笑了起来,又因为笑牵动了伤口,面容扭曲。
淡菊说不出话来,手底却更轻柔。她的师父很爱威皇帝,不只一次跟她讲慕容冲的故事。她的师父常说得眼冒爱心,自己瞎编许多情节,但淡菊总觉得非常残酷。
十一岁就被送给符坚为家族牺牲了,哪有什麽美感可言?
没想到眼前就血淋淋的看到一个「慕容冲」。
正要擦拭到隐处,淡菊迟疑的停了手,正色说,「我师行医三十三载,我也六年有余。不敢说知交满天下,但也颇结善缘。要安排司空公子不是难事…请放宽心。」她稳定专注的擦拭了隐处,心底越发黯然。人心之黑暗污秽,令人毛骨悚然。身前伤痕、身後狼藉,是怎样的疯狂才能导致这样阴暗的残暴?
快手快脚的先处理了隐处,拉过薄被盖住他的腰,才去处理其他伤处。
「…有的疤痕会妨碍你日後行动。」她轻轻的说,「甚至有的里头似乎有异物,必须用薄刃削去,重新缝合。所以我要先施针施药让你昏睡…会很痛,请你忍耐。」他转开脸,很轻很轻的点了点头。
虽然施针服药,但手术的痛恐怕也无异於酷刑。虽然被绑住,司空还是额上不断的冒冷汗,昏昏沈沈的咬紧牙关,偶尔才轻哼一声,却满溢痛苦。
如果可以,她真想一次解决。但是司空公子的身体衰弱极了,被多种药物摧残过。
她苦恼了整天,只能优先处理最严重的地方,不然他的体力受不了。
换上直白长袍,面上蒙巾。因为只有她一个人,所以她在肩上系了条棉布,方便她将汗抹在上面。器械先行煮沸,施刀前在患处以烈酒擦拭消毒,一旁早已串好猪肠鞣制的线,弯弯的细针带着寒光。
她的师父长於外科,简直可以说是从娘胎里带来的。第一次手术时只有七岁。生在李神医家中,又兼之内科精髓,更长於针灸炙艾。不到十六岁已闻名天下。
针灸开方,能人甚多。但外科手术却独步天下,只是她从无传人。直到淡菊来到她身边,她才倾囊相授,淡菊还记得光缝猪皮就让她们吃了半年的猪肉,师父吃到最後都发脾气。
师父说,淡菊临床经验太少,不过她心定手稳,应该可以弥补经验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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