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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分手了,尽管彼此很痛苦,但我不后悔。
以后,我又遇到过几个人,都不那么满意。这中间还有一个人1957年被错划成右派,二十年来受过不少磨难。我原以为这种人一定很坚强,有棱角,结果真让人失望。他的眼睛没有光彩,说话半天才一句,声调永远是平平的,听不出喜怒哀乐,他的锐气早磨光了。
几经碰壁,我已没有了热情。我真不明白,中国真的缺少男子汉吗?我们的古代史上、近代史上、为新中国而奋斗的革命史上,出了多少铮铮铁骨的硬汉呀!屈原、鲁迅、林祥谦、吉鸿昌,这都是我极为崇敬的勇士。“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杀了夏明翰,自有后来人。”这诗我至今读起来都周身发热。可为什么在今天就不容易碰到这种气质的人呢?
有一次我和一个女友谈起这个问题,她态度十分激烈地说:“中国的男子退化了!”我吃了一惊,觉得这话太尖锐了,也许不尽科学。但我自己的经历使我在感情上十分倾向于这种说法。
后来,我的这个女友和她所爱的人辞掉了令人羡慕的职业,白手起家,去创办一个企业。当时这种举动还很罕见,所以周围一片反对声;都说“铁饭碗”扔不得,万一办砸了,生计怎么办?她的男友笑笑说:“失败了又怎么样?别人称赞或反对又怎么样?”他随手抽出一本鲁迅的书,念了这么一段话:中国一向就少有失败的英雄,少有韧性的反抗,少有敢单身鏖战的武人,少有敢抚哭叛徒的吊客;见胜兆则纷纷聚集,见败兆则纷纷逃亡。
我的女友找到了“高仓健”,那么我呢?
灯下拾豆
特区时报
刘心武
“处女作”的说法不知自何时始。其实,既“作”,则已非“处女”。
倘若为“处女”,则应尚未有“作”。
第一篇作品的印行,应是灵魂为所爱献出的童贞。
当文思涌来,而一叠纸平铺在你面前,你手中握着笔时,你要毫不犹豫地开始写作。
也许你会写得很糟。但没有哪个上帝有权限定你必须写得出色。
也许你写的会被编辑部退回。然而被编辑部退回的世界名著还少吗?一个编辑部没有通过,另一个编辑部,也没有采用,但是也许就会遇上那么一个编辑部,他们将得意地把它刊出。纵使所有的编辑部全都拒绝采用,你也没有白写,因为你会铭心刻骨地懂得什么是当今的时尚,从而下决心:或者迎上去一决雌雄,或者退下来以待转机。
也许你写的发表后会被批评家们置之不理。但你原来就不是为他们而写,如果他们跑来说三道四,置之不理的应当是你。
也许你写的发表后喜欢的读者很少。但细想想你的爱子或爱女也不见得都那么惹老师、邻居们喜欢,重要的是他们是你生命的延续,哪怕只有一两个路人对你的爱子或爱女投来仅为一瞥的赞肯,你都应心满意足、其乐融融。
也许你写的东西根本不能传世。但你过去、现在、将来都不必有那种大而不当的抱负。巴尔扎克和陀斯妥也夫斯基发疯般地写作是为了还债;曹雪芹写《红楼梦》时根本没有想到镌版刊行;鲁迅写《阿正传》是为报纸上的“开心话”专栏供稿……你甚至根本不必把自己同他们哪怕是谦虚地联想到一起,你写,是因为你想写;传世不传世是时间老人的话计,与你无关。
也许你以后再写能写得更好——没有比这更愚蠢的想法了。也许你以后再生活比现在能生活得更好——但难道你现在就中止自己的生活吗?你现在想写就一定要写,因为你不可中止你灵魂的颤动。
一个人在一生中,连一次满怀喜悦地等待和欣赏日出的体验也未曾有过,该是多么不幸!一个人在一生中,连一次满怀惆怅地面对和品味日落的经历也未曾有过,该是多么不幸!弱者的典型心理,是怀疑情况的不正常——为什么恶人的欺凌还没有降临?弱者所津津乐道的,是恶人欺凌另外弱者的情况。因为他觉得恶人的精力乃一常数,欺凌其他弱者的次数越多,程度越烈,则轮到自己的机率便越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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