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筛茶了吗?”柳青妈在房里拖着柔弱的细声问道,一面自言自语:“我起来吧。”
柳青连忙回话:“妈,你别起来。我去筛茶。”一面朝位于堂屋拖宅的厨房走去。
堂屋里剩下他和那个大男孩,大男孩既尴尬又羞怯地看他。他看见这男孩像马宏达一样瘦瘦的,大约高出自己一头,长长的脸形,黝黑的皮肤,眼睛大而清亮,穿一身蓝卡叽布中山服套装,脚上是一双耀眼的白色回力鞋,看上去干干净净,显然是富裕家庭的体面孩子。他本来有一些喜欢这个大男孩的样子,但看到对方的嘴唇上居然已长出一圈绒绒的黑色,又莫名地有些反感。他掉开视线,叫了一声“虎子”,将虎子招到身边来。
柳青从厨房出来,端了一杯茶,不看人也不招呼,径直往堂屋中央的方桌上放下,特意放出一声“咚”的响动,侧身去大门旮旯处,拿起篮子和铲子。
(bp;然后,他便与柳青一起向禾场外走去。虎子欢快地冲上前去,跑到他扔下的篮子那儿停下,以胜利的姿态掉头观望……
柳青不说话,一个劲往前疾走。他知道柳青心中有了一片云,却不知道如何帮她化开,惟有默默地追随。已是七月的时节,田野里的棉花苗长得快有人高,一阵一阵的风吹来,棉花林摇出一起一伏的绿波,远远看去,柳青的头时隐时现,却是匆匆移动。田间小路的另一边是一望无际的早稻,稻穗已然微微垂首,在早晨的阳光下闪烁着金色,棉花地那边拂来的风虽是微弱了许多,但也能把那无边的金色推动,摇出“沙沙沙”的细语。他加快了步子跟上柳青。
第五章美人脱衣4(2)
“柳青姐,是我让你不高兴吗?”
“不是。”
“是虎子?”
“不是、不是。”
“那你就笑嘛!”
“有什么笑的!”
此时,虎子从田野远处掉头跑回来,见了他和柳青说话的神情,不再奔跑,落下尾巴,安静地跟在他们的身后。
不知走了多远,也不知走过多少道田垄,回头已望不到村子。到了棉花林外的一块荒坡上,柳青说:“就在这儿吧。”
他们便放下篮子,开始各自打猪草。他是从来不曾专门打过猪草的,他们家祖父拿工资、父亲拿工资,在珠玑大队及至珠玑公社也算是富裕人家;而且,他们家只让他们兄弟俩好好念书,家里的活都由母亲包办,他连猪草是什么样子也不认识,铲子也不会拿。可是,为了柳青姐能上学读书当班长,他觉得打猪草没有什么为难的!
他看着柳青,见柳青打下哪些草,就照着那些草的样子找,找着了,一把抓住,一铲下去。他像是在抢草,于荒坡上一蹲一起地猛铲。一会儿,他感到右手掌上有些疼痛,放下铲子来看,食指根部冒出了一个大水泡。他瞟了瞟柳青,见柳青埋头铲草,就偷偷用舌头往水泡上舔,可舌头一碰,疼得他直挤眉头,差点叫出声来。他忍着疼,慢慢拿起铲子……很快地,篮子里的草就堆到了提手边,他将草往篮子底下压一压,又铲一阵,篮中就再也盛不下了。
“你看——”他将铲子一丢,高兴地站起身来。
柳青回过头来看,见到了满满一篮子,但目光忽然一凝,即刻笑了:“你打的多半不是猪草呢!”
“怎么会?我照着你篮子里的草打的呀?”他的一对眼珠子差不多要蹦了出去。
柳青起身走过来,将篮子里的草全都倒出,一面对他说;“猪不是什么草都吃的。看,像这种盘根草,猪咬不动,是牛嚼的;这种长悠地说:“以后你不用陪我打猪草了。”
他感到心里一沉:“你还在怪我吗?”
“不是。我爸说,家里不再养猪了。”
下载
“为什么呢?”
“队长说,上边开始割资本主义的尾巴。”
他们便沉默。任一九六六年夏季的太阳照在身上。
第五章美人脱衣5(1)
在这个夏季的沉默中,接踵而来的是老贤木失踪了。
那个夕阳绚丽得令人惊悚的时刻,飞鸟歇落在丛林的枝梢,通顺河堤外的田野里吹拂着寂寞而空荡的风。他站在老贤木的“屁股印”前,“屁股印”上是那堆累积了许多天的粉笔头。他站立许久,觉得彻底无望,便将书包内一格的书本腾移到其他格里,蹲下身去,一颗一颗地将粉笔头捡进书包的空格。
此后,他每天都期待着上学或下学的路上,突然间遇见老贤木。那一刻,老贤木“黑色”地出现,一副削尖的猴脸,“嘻嘻”地笑,小而圆的绿豆眼一如从前那样晶亮地闪烁。而此时,他的鼻腔里便有猪仔的气息袭来……竟是一种莫名的亲切!
柳青家的猪已被“割了资本主义尾巴”,他不必再陪柳青打猪草了。柳青的事像一片忧伤的羽毛在他的心中飘绕,而他毕竟无从抓住那飘落的羽毛。他只希望柳青能够上学来读书,当三(1)班班长,每天都开心地微笑……现在,出了老贤木失踪的事,这是比天大的事,他的心思只能全系在老贤木的身上。他是一定要找到老贤木的!
可是,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他的脑屏上的那个“黑影”终于没有降临到他的面前。他感到天空正在被黑暗和恐惧一点一点地吞噬。他照例得去上学。在普通而陈旧的时光里,太阳照样升起,河水照样流淌,树木照样青翠,鸟儿照样呢喃……老师们一如往常地在黑板上写着生字、拼音或四则混合运算题,马宏达和几名男生在操场上经过一番你追我赶后抱成一团,大人们扛着犁耙从田地里回来时已是累得擦汗叹息……可怜的人们,没有谁懂!他感到他与人们坚硬地隔离着:他是他,他们是他们。
只要有空暇的时间,他便独坐在屋后的竹林里,寂寞而无助地深望天空。黄狗虎子立在他的身前十米处,仰头吠叫,时叫时停,四面轮番,像是替他呼唤。天上一派清朗无际,空中没有飞旋的落叶。他却想起去年的惶恐和悲怆:这世上的人都要死去的,死了便没有了;这地球也会灭亡的,灭亡了便没有了;而且都是永远永远地没有!
有一天,他站在珠玑小学的大门口,向着通往学校的那条土路上观望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第一版主;http://12w.org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