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然道歉,“让你痛苦,非常对不起,忘了我,会好一点,忘了我,就不痛苦了。我以前跟你说过,没有我,这个世界仍一样,众生美丽,光耀大地。”
那是不久前,滞留在纽约机场,他们一起仰望雨后的彩虹,他拥抱着她,心情前所未有的平顺,对他来说,这世界之所以美丽的大部分原因,是他拥有她的关系。
“不过,谢谢你,谢谢你教过我的那些事情。”见系青似乎不解,计然说,“谢谢你教过我贪图和捍卫。”这一次,她贪图了这个孩子,也捍卫了做妈妈的权利。
系青无语,他教她的时候,不是为了教她贪图和捍卫放弃这回事儿。
见系青沉默,计然再次道歉,“对不起,之前骗了你。”
系青觉得自己头痛的厉害,胃也跟着一起抽风造反,他得离开这里,站起来,瞅瞅计然,她微仰头,看着他,眸子晶莹,一如初雪的冬日,他们相见时的黑白分明,系青伸手,揉揉她的发,“小然,你没有骗我,也并非不爱我,你只是不要我。”顿了顿,系青重复,“对,你只是不要我。”
从计然病房出来,系青冲进洗手间,先是一阵子呕心沥血地狂吐,他中饭晚饭都没吃,吐出来的都是苦水。想放水洗个脸,又发现自己在流鼻血,他又是仰脖望天又是拍冷水的,就是止不住他的鼻血。系青本就一肚子懊恼怨愤,这会儿又屋漏偏逢连夜雨似的出这种状况,愈加烦躁,也不知该如何处理自己,索性低头对着洗脸池,听之任之吧,血总不至于在这儿流干吧?亏得一值夜班的医生路过,被系青的狼狈样子给惊倒,忙给他拿来一冰袋敷在头上,用纱布堵着他鼻孔,再推来一轮椅,叫护工把系青送去急诊。值班医生说,“你烧的很厉害,谁家的家属啊,怎么病了还来陪护?”
系青不知周大夫今天到底在急诊上多少时间的班,反正,他还在。从认识这位医生那天起至今,系青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这样对周大夫说,“医生,救我,我很难受。”
周大夫把他扶上床,都没给检查,已下结论,“没事的,睡一觉就好了。”一团酒精棉球在系青臂上擦擦,蚊子叮到的感觉,须臾之间,系青沉到一团黑暗里,像是万米之下的海底,载沉载浮,很好,他离这个世界,总算够远了。
这个早上,常蓝没见到春儿。
系青已经有挺长段时间没回怀家大屋住,可是春儿这些日子一直陪她来的,昨晚,春儿却没回来。常蓝捏着手机,想打电话给春儿,问问他昨晚咋没回家?想想,作罢。三十岁的男人,还被妈追着问为何没回家,会烦吧?她这当妈的把这当天经地义,只怕被问的人从不觉得这应该是理所当然啊。更何况,也没甚要紧事儿,常蓝只是有些心底没谱儿,今天,是和怀建军签字离婚的日子。
离婚的日子,常蓝稍作打扮,以示隆重和……不想在怀建军面前跌份儿。特选件大红连衣裙。以前,怀建军说,大红是个挺邪行的颜色,没阅历的年轻小姑娘穿,压不住,非得上点儿年纪的人穿才对味儿。怀建军跟常蓝说这话的时候,常蓝尚还年轻,刚嫁进怀家不久,想添置件颜色鲜亮点儿的衣服,主要为着讨公婆欢心,年纪大的人,喜欢艳一点的色调,彼时怀建军建议,还是选素淡雅致些的吧。后来,常蓝就那么素淡了好多年。直到上四十的年纪,要出席些很重要的场合,怀建军给常蓝订大牌礼服,选红色极大气的款式……都是往事了。
和怀建军约了在会所一起吃个早餐,再去律师那里签字,然后一起回公司处理些日常事务,差不多他们会在这几天内,办好移交,离开公司。
晶莹剔透的喷泉边上,怀建军在大阳伞下的餐桌边坐着,看报纸,好整以暇,寻常模样,不见有何异状。见着一身大红的常蓝,赞美一句,“漂亮。”那语气,倒像是打算偕她去参加一个晚会。
常蓝看不出怀老头有几分真诚,客套,“谢谢。”瞥见桌上有只水晶碗,碗里堆着十来粒半红半绿的荔枝,每只荔枝都剥了一半壳,新鲜水灵至极,引人馋涎。常蓝最好这一口,直接捡两粒来尝,“很新鲜。”
怀建军还在翻报纸,二郎腿翘着,“老张刚从广州回来,一早给我送来的。”
“嗯,老张还挺有心,年年从广州回来都给我们带这个。”常蓝再吃两粒荔枝,才想起来,这大概是怀建军这辈子,最后一次这样为她做这件事吧?着人为她从广州带回最新鲜的妃子笑,每只荔枝都这样帮她剥掉半个壳,又保鲜,又好入口……不由得怔一怔。眼神故作不经意,瞟坐他对面的男人,他仍顾着他的报纸,一贯专心致志。常蓝暗忖,或者在老怀眼里,今后她和他是不是还能在一起吃早饭,根本无关紧要。侍应生送上餐单,常蓝掩饰下她的怅惘,“给我一杯脱脂奶……”习惯性问怀建军,“你要什么?”
怀建军翻报纸,习惯性回答,“你拿主意。”
常蓝想说,我们这是要去离婚诶,还我拿主意?我们的习惯可以改改了。也就这么想想,瞅眼怀建军那死德行,放弃,这把年纪,别事事较真,交代侍应,“两份早餐,一样。”
边吃边聊些琐事,谢天谢地,在这个打算携手去离婚的早晨,他们仍有琐事可聊,不然这般相对,总是会有别扭吧?
怀建军说前几天怎么跟春儿和计真见了面,他给未来儿媳了什么见面礼。
常蓝也提起计然,表示,那孩子不错,心眼儿挺好。
老俩口觉得,可以哪天一起见个面,该办的事儿就办了吧,也别拖,拖久了没啥意思,甚至,老头老太颇认同,儿媳妇选来选去,都差不多,都会有不完美的地方。他们也都有共识,人也就那么几十年,看谁再不顺眼,对方的坏处忍一忍,好处多想想,这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
怀建军其实很想问与他共进早餐的漂亮老太婆,你看起来挺清醒一人儿啊?怎么就不能多想想他的好处,忍忍他的那点儿坏处?你常蓝这辈子没做错过什么吗?你做错了之后都处理的很妥善很完美吗?何必不依不饶呢?不过话到嘴边,就打个折扣,变成,“常蓝,对于我和江蓠那件事情,是不是还不想听听我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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