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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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天,小乖。”岳母唤了声,接着笑嘻嘻地走了进来。岳母脸上的笑容就同浆糊做的一样,一见到坐在沙发上的马民即刻就凝固了,还开了拆,就是说表情变得很难看了。“妈妈呢?”岳母忙低下头问天天。

        天天说:“妈妈在睡觉。”

        岳父跟着走了进来,本来脸上也布满了针对外孙女的笑容,一见马民,脸上也迅速像一块晒开了坼的农田,那是他脸上的皱纹给马民产生的感觉。岳父七十岁了,很瘦很黑,五十年前他是湘北游击队的一名队长,曾提着一把从伪军连长手中缴来的二十响驳壳枪,前前后后打死过二十七个日本鬼子。解放初期,他是一名说一不二的区长,镇压反革命的运动中,他下令枪毙了好几个地主。其中一个地主还是他的远房亲戚,其实十分不够枪毙的资格,但他为了表示对共产党忠心不二,做出了大义灭亲的姿态。这就是他后来一直睡觉不安的原因。他后来的好几十年里,一直捧着不求升官只求干事的原则,不声不响地做着很多事情,以此赎罪什么的。他曾经对马民明确表态说:“我这一生中做了一件错事,那就是在镇反中杀多了人。”

        “你爸爸觉得他不该下令杀一个姓邓的地主。”岳母对马民解释说,“那个地主其实又没什么罪,只是他让一个女佣人的肚子大了,你爸爸就下令把他枪毙了,当时正好处在镇压反革命的运动中。那个姓邓的地主还是你爸爸的亲戚,说起来,你爸爸还应该叫他叔公。当时别人就看你爸爸在这方面的态度。”

        “哦,是这样,那没办法的。”马民说。

        “是的是的,”岳父说,“当时别人都盯着我,所以我有什么办法?!”

        “你爸爸那时候手上有好大的权,那时候枪毙人又不像现在这样还要经过法院审判。”岳母解释说,“说一声枪毙他,就把某个人拉下去枪毙了。”

        “那时候是瞎搞。”马民说。

        “就是就是。”岳父懊悔地承认道,“那时候我们也不懂法律。”

        “那时候枪杆子就是法律,”马民说,对岳父深表同情地一笑,“无所谓。”

        这是去年马民在岳父岳母家聊天时说的话。这会儿,马民看见岳父,本想叫一声“爸爸”,见这位老革命阴下脸来,马上就决定不叫了,心里想:当年他阴下脸来是可以下令枪毙人的。两个老人在他面前都表现出了尴尬,岳母甚至不知道是坐下来还是站着好。马民听见岳母站在茶几旁,又重复地问天天道:“你妈妈呢?”

        “爸爸、妈妈。”王珊走了出来,她只穿着很随便的睡衣,头发乱蓬蓬的,两只大大的眼角旁还有很明显的白眼屎。她没有看马民,而是对她爸爸妈妈说道:“坐罗。”

        岳父忙说:“我们坐。”那张皱纹交错的脸上,对女儿展开了不少笑容。

        马民原是坐在长沙发中间,忙移动屁股到当头,岳父便在沙发上坐下了,岳母则坐在沙发的扶手上,贴着岳父。他们与马民之间仍然有一个座位的距离。女儿天天迅速填补了这段距离,她一屁股坐到了马民和岳父之间的沙发上。“爷爷,”天天对老人说,“爸爸要和妈妈离婚。”女儿说着,回过头来看了马民一眼,那神情表明她是站在妈妈立场上的。女儿以为她向爷爷一告状,爸爸和妈妈就不敢离婚了一样。“哼,”女儿还对马民“哼”了声,意思是她就是要告状,好像他阻止过她告状似的。

        妻子看女儿一眼,岳父也看她一眼,岳母也瞧着她。她成了四个大人一时的“焦点”

        了。岳母一直是做妇女工作的,她总能及时应付这种难堪的处境。“天天,给妈妈抽张椅子来呀。”岳母唤外孙女说,以鼓励她做事来打开这种空气凝固的局面。

        天天果然就去矮柜旁搬弄折叠椅,又说又叫,很高兴的情形。

        四个大人同时把目光落在她身上,她更得意了。他把折叠椅拉开,说:“妈妈坐。”

        “做得事做得事,”岳母当即肯定她的成绩说,“是个好小朋友。”

        妻子在折叠椅上坐下了,仍然是头发乱蓬蓬,眼角旁粘着白眼屎。“我没事在屋里睡觉。”妻子坐下时说,“天天自己泡的方便面吃。我没管她。”

        “懂事懂事。”岳父也表扬天天说,目光扫了眼还搁在茶几上的没吃完的方便面。

        马民心里想,她要是拿开水瓶时,掉在地上爆了,看你怎么向我交差。你这样不负责任,让她拿昨天的剩开水泡方便面吃,难怪泡得这鬼样的。

        “我还跟妈妈泡了一碗,”女儿骄傲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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