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狂风一阵紧似一阵,风中还夹带着似有若无的雨丝,雷声仿佛就在不远的地方炸响。不一会儿,屋里的人们像是已经忙乎完了,一个个先后离去,只剩下刘震亚一个人,他仍旧坐在沙发上,双手托着腮发呆。
“咱们开始吧。”你说着,从兜里掏出了一把锁,起身就要下去。
“还是我来吧,”黄方拦住了你,说,“每次咱俩干事都是你打头炮,这回你就让我来一次,保险干得漂亮。”他说罢,一把拿过你手中的锁头,转身一跃,抓住了不远处的一棵槐树的树枝,倒仰着,用腿夹住那树枝,蹭到树干上。他抱着树干停了一下,四周看了看,然后顺着树干悄没声地滑落到地上。
他靠在树干上定了定神,从兜里掏出来那把锁,弯下腰迅速跑到刘震亚房前,伸头看了下屋里的动静,然后轻轻地将房门上的钌铞合在一块,将锁头套进去,轻轻一按,房门便被反锁上了。他又拽了下锁头,挺结实。
黄方顺着原路返回到房上。“怎么样,咱哥们儿手脚还算麻利吧?”他说。
“开始吧,”你边说边像变戏法儿似的,从怀里掏出了两块大板砖递给黄方。“听我的口令,咱俩一块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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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钟楼21(3)
“真他妈给劲!”黄方掂着手里的砖头,显得异常兴奋。
“刘震亚,再见了。”你们俩异口同声地说着,将手中的砖头奋力向下砸去。与此同时,只听得霹雳一声,一记响雷在你们的头顶上空炸裂开来,随着“咔啦啦”一声巨响,电闪雷鸣中,倾盆大雨从天而降。
狂风夹带着暴雨席卷而来,举目望去,四下里白茫茫一片。看着下面那几扇被砸得稀巴烂的玻璃窗,和被狂风刮得胡乱翻卷的窗帘,看着刘震亚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吓得惊慌失措的狼狈相儿,你俩笑了。
暴风雨中,你们俩站在房顶上谁也没有动。雷雨狂风,你来得真好!下吧,下它七七四十九天,这个城市早就该彻底洗刷一番了。我们、他们、所有生活在北京的人们,都应该像我们似的滚蛋,远远地滚蛋!雷雨狂风,你尽情地下,猛烈地刮,下它七七四十九天,刮它七七四十九天,将你不喜欢的一切都冲刷干净。
站台上,鼓号军乐齐鸣,高音喇叭里反复播放着雄壮的进行曲乐声。
上百名穿着不同质地军装的干部子弟们,也赶至此为他们的同伴送行。他们占据着站台上的最好位置,高声喧哗,合影留念。时时处处,他们总要显示出与众不同。你看着他们突然想,叉子要是在这儿,一定会有热闹看了。
“记住我的话,哪儿也别去。”你握着黄圆的手,嘱咐道,“一定记住。”这是你们俩第一次握手。
黄圆眼里噙着泪水,哽咽着,不停地点着头。
“快把墨镜带上,这地方人杂。”你说。
黄圆听话地戴上了墨镜。此刻,她真想一头扑进你的怀里,将她所有的哀怨向你尽情倾诉。她痴痴地望着你,紧紧地攥着你的手。唇间颤抖了半天,说道,“黄方又瘦又小,又不懂事,你可要多帮助他,你也要多加小心……别忘了来信……”
你“嗯”了一声,猛然间心头一阵酸楚。你抽出了被她紧攥着的手,头也不回地朝车厢里走去。
你和黄方走进车厢,找了个临窗的座位坐下来。隔窗望去,几团白云飘浮在蔚蓝色的天空上。老天爷还是不随你愿,没能让昨夜那场狂风暴雨下它七七四十九天。你的愿望总是落空。你闭上了眼睛。再见吧,东直门往西、西直门往东、地安门往北、安定门往南的那些胡同。再见吧,大字报覆盖的大学、中学和小学。再见吧,支离破败的护城河。再见吧,北海。再见吧,景山。再见吧,什刹海还有后海。再见吧,地安门。再见吧,安定门、地坛和青年湖公园。再见吧,合义斋炒肝包子铺。再见吧,后门桥废品收购站和那两位给予了你近六百元收入的收购员阿姨。再见吧,“耗子”。再见吧,黄圆。再见吧,爸爸妈妈。北京,我这儿跟你道别呢,你听见没有?
你睁开眼睛,看到黄圆夹在车窗前拥挤的人群中,正对坐在自己对面的黄方叮嘱着什么。你下意识地朝远处望了一眼,蓦地发现在远离人群的地方,你的爸爸妈妈正站在那里,手拉着手,向自己这边张望着却不敢靠前,顿时,你的鼻子一酸,眼睛湿润了。说好不来的,怎么还是来了。你从车窗探出了身子,向他们挥着手,泪水止不住地涌了出来。
列车就要启动了,车厢门已经关闭。黄方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一把将黄圆推向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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