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冰走过去拉开窗帘,将窗户推开。蓝黑色的夜空中,挂着一轮十五的月亮,浑圆,明亮,清冷,孤独,周围没有一颗星星,甚至连一片云都没有。
艾冰将病床推移到窗前,让罗平安的视野能望到天上的月亮。“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她在罗平安耳边低声吟诵着。
“最后一次看月亮了。”罗平安瞪大无神的眼睛一眨不眨,望着月亮发呆。皎洁冰冷的月光焦距在他双眸上,就像两颗亮闪闪的小星星。
“别这么说。”艾冰握住罗平安的手:“只要你想看阿拉沟的月亮,我每天晚上都带你看。”
罗平安想抽出手来,但艾冰握得更紧了,生怕一松手他就会被死神抢走。
罗平安的手不再用劲,留着最后一点力气说话:“我要去见你哥哥了,有什么话捎给他?”
艾冰一个劲摇头。有千言万语要说,但怵惕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罗平安突然大口喘着气,呼吸又变得急促起来,吃力说:“我……交待……你……一件事。”
艾冰呆呆望着罗平安,不点头,也不摇头。她觉得是在做梦,所看到的和所听到的都是虚幻,都不真实。
“我……死了,把男式军装……换成女式的,……给杨秀云,……我……没什么值钱的……给她。”罗平安每说一个单词都十分费力。
“你给她了一件无价之宝,孩子。”艾冰觉得自己也在梦呓。
“你……生气了?”罗平安脸上的皮抽动了一下,似痛苦着。
“嗯!”艾冰点点头:“我是生我的气,我恨我自己,我误会了你,还骂过你,如果不是我,你的病不会拖到这么严重。都是我不好,我害了你,我不能原谅我自己,如果能把我的生命给你就好了,我舍不得你走,真的,舍不得……”艾冰哽咽得浑身颤抖起来。
罗平安抽出自己的手,气若游丝说:“过节……不许哭。”他吃力抬起手,想去刮艾冰的鼻子,但已经无力将手举高了。
艾冰一把抓住将罗平安的手,将他的手掌贴在自己脸上。他掌心上的厚茧扎得她的脸蛋痒痒的。这正是第一次在河边邂逅搂过她的那只手,这只手给过她温暖,给过她力量,给过她安全感,给过她哥哥的关爱。可是现在这只手已变得骨瘦如柴,虚弱苍白得如同冰块贴在脸上。艾冰又忍不住啜泣不已。
“别哭,我想听……你唱歌。”罗平安带头哼唱起来:“背上那个行装……”
“扛起那个枪……”艾冰紧接着和他一起唱:“雄壮的那个队伍浩浩荡荡,同志呀你要问我们哪里去呀,我们要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离别了天山千里雪,但见那东海万顷浪,才听塞外牛羊叫,又闻那个江南稻花儿香。同志们那,迈开大步呀,朝前走啊,铁道兵战士志在四方……”
艾冰深情唱着,眼前又出现了两年多前从四川来新疆的画面……
在西行的闷罐子列车上,她与战友们一遍遍唱着这首歌,意气风发,歌声嘹亮,告别巴山蜀水,告别父老乡亲,将青春的火把点燃,义无反顾奔赴人迹罕至荒凉偏僻的阿拉沟,去唤醒沉睡的雪山,去催开冰封的雪莲,去染绿荒原的春色,去为边疆人民修筑一条幸福路……
艾冰不知道章强是什么时候走进急救室的,只听见他站在她身边说:“罗平安已经走了,很平静,没有任何痛苦。”
“是啊,他再也不会痛,再也不会累,他说去找我哥哥,他一定能找到他。”艾冰望着已经停止呼吸的罗平安,没有任何恐惧,甚至再没有流泪了。她感到欣慰,罗平安短暂的人生路,是她陪他走完了最后一程。
罗平安下葬后不久,艾冰便遵照他的遗愿,给杨秀云寄去一套崭新的女式的确良军装,但不是用男式军装换的,是她自己省下来的。
第六十五章
(第六十五章)
阿拉沟的春天来得很迟,到了五月份河面的冰雪才完全消融,清澈的河水又发出欢声笑语,翻滚着白色浪花朝鱼儿沟奔去。两岸的红柳也争先恐后吐出墨绿色枝叶,在风中婀娜起舞。只有远处的山峦依旧被白雪覆盖,恰似头戴银盔的巨人在远眺阿拉沟的春天。
医疗队结束了半年的工作,即将离开师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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