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梨村,几乎所有的事物,诸如种上庄稼的田野、青山、石墙、烟囱,都是质地粗糙的,风从村子里吹过,能感觉到它的摩擦力。梨村所有的色泽,是岁月给予的,谦卑、含蓄。
但这里的老房子,却很是见过一些世面。梨村暗藏了很多高堂华屋,从一扇小门进去,会遭遇到明代某位尚书的客厅,被梁枋槅扇那排山倒海的雕花所震慑,作为尚书第、上卿府的背景,层层叠叠的宅院在几代人的手下相继建成,不同时代的房屋,像迷宫一样交织和连接,有着一种惊心动魄却又让人安宁无比的美。梨并不嚣张,那些高大的院墙和华美的雕刻在历经岁月的烟熏火燎之后已不再让人望而生畏。
站在某户人家中的那张五百年的铁梨木大床面前时,莫德似乎能感触到那积压了五百年的梦穿透了现世的重重烦扰,从木板床粗硕的香蕉腿上漫起,由每条旧纹路间汹涌而来,时光无法扭动梦的机关,而想象无所不能。
梨村的夜晚,饱含着生活的秘密,它是许多事物的开始。
夜晚呈现了比白天更为丰富神秘的东西。梨村的夜,埋伏了无数倾听者。寂静,暴露了它们的存在,除了隐在黑暗中的身影,还有各种各样的物品:桌椅、茶壶、炉灶、门窗、小巷、野狗野猫、各种物体的灵魂……仿佛早已达成默契,所有的事物都在彼此倾听,互相渗透。
第一部分第3节:梨村(3)
包括村口那两棵五百年的大樟树,它也听,也在说……
4。
夜寂了,刚画完一幅小画准备睡觉的莫德,听到隔壁阿朱老人家的木板门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轻微声在黑暗中划出一条波浪,从浪里闪出来的人是朱龙。
朱龙,阿朱老人的小孙子,单身,刚从部队转业回来,在乡政府上班。他泥鳅般滑出门来,隐入夜色中。黑暗淹没了他,黑衣服一样套在他的身上。他穿越隧道般穿越孤寂的黑色,往不远处的另一户人家去。
去另一家要路过一棵近百年的老樟树。走过树底下时,感觉有叶子在黑暗中飘落,他伸出手随便抓了一下,抓住一片叶子,他将它放在鼻子下,有一股干枯了的樟树叶特有的香气,气味散在黑暗中,闪着肉眼无法看见的迷人色彩。
是十一月,他走在夜里,冻得发僵。
是什么吸引了他,控制了他的腿,让他偷袭夜色,如蛇前往。
是那缕神秘丰满的光。它骚动不安,照出迷宫的图案,将他绕进去,扰得他心神不安,暗流涌动。他被那道隐密的光吸引着,朝它而去。夜的清冷中含了梨村特有的、带有震慑人的寂寥,这沉重的寂寞将他席卷,他如狗一样警觉灵敏地穿梭在黑暗中。
朱龙,他幽魂般轻盈飘移。缓缓靠近了那道光。光里蕴藏着足可以将他点燃的热,柔韧而缠绵,带着阴性的力量。他贴身上去,门没关,他闪了一下,猫一样,便进去了。
屋里黑着灯。所有窗子都没灯光。他凭感觉穿过厅堂,靠左,慢慢走上楼梯,楼梯在他的脚下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沉闷怪诞却又惊心动魄。声响惊动了一只正在咬楼板的老鼠,老鼠一下子从他身边蹿过去,消失在楼梯口,没了声响。
再往上走几步,他看到了一支点亮了的蜡烛。蜡烛在烛台里,在二楼楼梯口转角处的老桌子上等他。他拿起蜡烛,走了几步,看到墙上的两张照片,一个穿西装的男人和一个穿红衣服的女人,男人按辈分,他该叫叔叔,女人正在相框里朝他微笑,那微笑在他看来浓烈温情,他脑子热了热,而腰椎处又似乎被一根冰冷的细针扎了一下,迫使他抽了口冷气。
在二楼走廊的尽头,有一个木柜子。柜子的右边,他看见了一扇门,门开着,他侧了侧身,小心地滑了进去。
“朱龙?”
“是我!”
心在狂跳。十一月的冷夜,他在出汗。他的下面突然间绷紧。
“把蜡烛吹了吧。”
他举起蜡烛靠近,看见了床上的她,她朝他微笑,那微笑如月光,他在月光里。他并没照她的话把蜡烛吹了,而是把蜡烛放在了床旁边的柜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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