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医生,你来只是为了和我说这个?”白盈然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拿铁入口香醇,心里却不是滋味。
“哦,不,顺口一说而已。”顾尘凡觉出白盈然的不快。
他端起那杯无糖也不加奶的蓝山喝了一口,放下杯子,白盈然听他微微地叹息:“盈然,其实生活最终都是妥协,真的。”
白盈然抬眼看他,他继续说:“我在别人眼里一定是幸福而又幸运的,诚如你说的那样,家庭和事业都不错。可是,我却常常感觉累。外科医生的职业表面光鲜,背地里的滋味只有自己知道。我父亲在我读小学的时候就病故了,他是家里的顶梁柱,他一走,就只剩下我妈和我相依为命。日子其实过得很艰苦,但我妈很要强,即便她只有那么点微薄的薪水,也总是要给我她能给得起的最好的东西,让我受最好的教育。因着我爸爸的缘故,我选择当一名医生。当时我这样想,我要救治像我爸爸一样的病人,不让他们的家人再受我和我妈经历过的痛苦。可是你知道,现实远比我们想象的要残酷,疾病面前,人的力量渺小到你不能不卑微。有时候,我看着那些肿瘤晚期的病人不可避免地一天天痛苦地走向死亡,我觉得自己比他们还要痛苦。我清楚地知道那些生命还能延续多久,可是我却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那些生命和我父亲一样在我面前消失。做了医生,按理说生老病死早该看透,可我仿佛依然无力自拔。”
白盈然怔怔地听顾尘凡说着,她不知道那个一向沉稳从容笑语淡淡的优秀外科医生,内心也有这许多的苦痛。这么多年,他第一次和她说那么多的话。
“我上次说你不做医生有些可惜,其实做医生一辈子都辛苦。不断地读书,不断地进修,不断地考试,没完没了。读大学的时候,别人都有大把的时间风花雪月,唯独我们读医科的没有,就连周日的晚上都要去自修室抢座位。工作了,一天三四台手术,忙得人连吃饭也没时间。可再忙也要见缝插针猛吞两口,就怕自己晕倒在手术台上。带我们的老师说上了手术脑子里就只有手术,就算是晕也得晕在手术完成之后。”他微微一笑,白盈然觉得那笑意里满是苦涩。
“一天手术做下来,终于有时间可以好好吃点东西,可那时却累得什么也不想吃了。”顾尘凡端起那杯蓝山又慢慢喝了一口,放下杯子轻轻叹了口气,“进了手术室上了手术,自己家里天大的事都得扔在一边。我妈有一次在家里不小心摔倒骨折,却怎么也打不通我的电话,还是邻居帮忙送的医院。别人总以为家里有个做医生的一家都能沾光,可是我连照顾我妈的时间都没有。医院人际关系也复杂,领导、同事、病患,稍不留神就是要命的事儿。你看我现在是副主任医师,院长助理,一时风光无两,我只能说命运毕竟眷顾我的努力。现在我可以少看几天门诊,少做几台手术,可是要我去处理那些繁杂的行政事务,调解那些紧张的医患矛盾,我宁愿自己只站在手术台上。”
窗外的树叶在风中摇摆,顾尘凡的轻言低语萦绕在白盈然的耳畔。
“实习的时候,做最累最琐碎的工作。成为住院医生,要去各个科室轮转,每天有看不完的门诊,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有限。夜班遇到紧急情况忙上一个通宵,早上还要打起精神跟着教授巡病房。值班一天24小时在岗,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懈怠。社会对医生的要求很高,病患对我们的期许更大,我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作为一个医生,对待病人要细致耐心有人文关怀,做病例诊断要思维缜密没有疏漏,上手术台要谨慎大胆刀过病除,遇到重症急症更要处变不惊临危不乱。那时天天住在医院的集体宿舍里,每次回去,几个人住的宿舍没有一点人气。大家都忙得晕头转向停不下来,停下来的也倒头便睡。一室清冷,踏进宿舍的瞬间寒意就从心底直冒到头顶。”
“是不是这时候就很想找个人陪在身边?”白盈然忽然轻声问。
“是,很渴望。”顾尘凡腼腆地笑,“两个人好歹可以相互慰藉。笑笑从外地的医科大学毕业恰巧就分在小儿科,那一年她父亲车祸去世,她母亲受不了打击,心脏病发就死在我们医院。笑笑一个人很孤苦……人和人相处久了,总会生出情愫,自然就走到了一起。有个家,人的感觉就不一样了,有了孩子会更不一样。盈然,别再一个人,太孤独了。”
顾尘凡的话又绕了回去,看来这分明是他此行的目的,至少也是目的之一。白盈然心里却不再反感,顾尘凡就像是一个多年的朋友,用着自身的经历给她最好的经验。可为什么是这样的,他寂寞孤独渴望找个人陪伴的时候,为什么一点儿都没想到她呢?既然他对自己一点儿也没感觉,今天又为什么找她来说这些呢?他分明是关心她的,这关心里难道没有一点爱?
白盈然想着不由就有些热血沸腾,可心里的火苗才窜上来就立刻被自己打压了下去。这世上还有一种感情叫友情,也许只是多年同学的关怀,虽然自己尙不清楚顾尘凡是否也这样去关心其他同学,还是只到她这里来尽情展示这真挚的情意。顾尘凡对自己究竟是什么感觉,她白盈然从来就没有弄明白过。但是,这究竟是关爱还是爱,友情还是爱情,现在对她来说,还有什么意义?
“盈然,考虑一下陆一洲,他是上好人选。”顾尘凡说完,又低头喝起那杯半凉的咖啡。那个同学聚会,白盈然杯酒离席,他看见陆一洲皱眉急追出去,不到几个月她就以海恒员工的身份在自己医院体检。以他的判断,陆一洲绝对是对她有意的。他很想白盈然能够幸福,就算他已经给不了。
“一个人什么都好,可偏偏你就是不喜欢,那该怎么办?”白盈然无奈地笑了笑迎上顾尘凡的目光。
顾尘凡眼里闪过一丝黯然,“盈然,还是那句话,生活都是妥协,不要太执着。更何况,以他的条件……”
“以他的条件,我觉得我们不相配。”白盈然打断了顾尘凡的话,“他家太有钱,门户不相当的婚姻鲜有幸福可言。”
“世事无绝对,盈然,给他也给自己一个机会试试。”
白盈然无语,虽然以前他在自己面前总是沉默,可是他明明还是了解自己关心自己的。她心里的恨漾上来,有的现在来做说客,巴巴地让她给自己和陆一洲一个机会,为什么当初他就不肯给她一个机会?她忽然又有些庸俗地想,他当时娶张笑笑,究竟是因为爱情,还是在相互慰藉中掺杂了同情的因素。
“你怎么和我妈一样,顾医生,我们不谈这个了好吗?”白盈然又喝下一大口咖啡,她那杯拿铁快见底了。
再坐下去还有什么意思,他已然娶妻生子,自己和他便怎么样都没有意思了,还在心里瞎猜些什么?
她刚想开口说告辞,顾尘凡的一句话飘进她耳朵里,“我要走了,盈然。”
“……走了,去哪里?”白盈然欲离座而起的身子又慢慢坐得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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