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那年,母亲又在一场完全可以避免的交通事故中丧生……似乎总是有类似厄运这样的东西缠绕在我周围。当我明白自己有多么害怕失去你的时候……我想我再也无法承受失去挚爱的那种崩溃了。同样,对于你来说,假如你爱我爱得有那么真切疯狂,你也同样无法承受某一天突然失去我的那种痛苦……”
“不会的。”小小不去管从眼眶里涌出的泪水,捧着段冲的脸亲吻他的额头和眼帘,“我没想到男生也会这么多愁善感、胡思乱想的。你以后别跑那些有风险的新闻好不好?”
“我喜欢新闻记者这份工作。就喜欢追逐惊险刺激的新闻,这是我骨子里的本性,天生就带来的,绝对改不了。当然,其实我们的工作风险同特警、消防员、士兵、黑煤窑矿工相比那是低得多,甚至比现在的韩国娱乐明星行业、金融证券类、会计事务所风险都低。你有听说过记者因为精神压力过大而自杀的事情吗?你听说过有记者过劳死吗?客观点看,所有的行业都有风险。或者说,活着就是风险。其实我的想法同从事什么工作并没多大关系,而是同个人过往经历有关。宝贝儿,我不害怕死。也不害怕同其他任何人离别——只有你例外——所以这两周以来,一直试图和你保持距离。我的想法或许很愚蠢——我想如果不那么相爱了,也许就不会那么害怕和恐慌了……我害怕世界上有一个我太过在乎的人。我会变得软弱,不像我自己。也许我不该和你在一起,我怕自己给不了你安稳幸福的生活,我想稍微离你远一些……”
“做到了吗?你做得到吗?”小小将额头抵在段冲额头上,捧着他刀削斧凿瘦削的脸,耳语般轻声问。
段冲沉默着,想不出正确的回答。过了许久,他把小小抱起坐在自己膝盖上,一点点抚摸着她的面颊和脖子,用手指描画着她脉搏的走向,然后慢慢凑近,充满欲望地、持续长久地深吻她。他的胸膛滚烫,漆黑眼眸深处有火焰在燃烧,不是温和或冰冷的火,而是可以融化一切恐惧和茫然的炽热烈焰。
她幼细嶙峋的锁骨突兀隆起,皎洁月光映照,咽喉之下形成深深的谷影,刚好可以盛放他的嘴唇。
墙面上月亮灯模糊的影像倒映在落地窗玻璃上,同苍蓝色天穹中明亮的月亮完美契合地融为一体。
很久之后,沈樱知道了这一夜的对话和事件后,轻轻拍了拍滕小小的面颊半是哀怜半是讥讽地说:“宝贝儿,多么古怪的逻辑啊,多么自相矛盾的说辞啊!因为害怕失去你,因为害怕不能和你在一起,无法承受那种崩溃而选择疏远你。真的爱得那么热切疯狂的话,难道不应该天长地久地厮守吗?难道不应该排除种种障碍、突破艰难险阻时刻陪伴在你身边吗?如果哪个男人愚蠢到敢对我说这番话,还指望我会因此而感动,我一定会把他揍得连他亲生母亲都认不得……”
“你觉得他那是在欺骗我吗?”小小的语调冰凉干燥,没有一丝波动,仿佛所有的感情都干涸封冻了。
“真相和谎言之间的界线是很模糊的。姓段那小子以前不是也吹牛说:新闻只有事实,但永远没有真相嘛。因为信息传播时所呈现的表现方式——文字、语言甚至图像都具有片面性。舆论可以导向,宣传始终具有立场,记者用自己能够诠释的方式去报道,受众用自己所能理解的方式去解读真相——片面的事实是真相吗?思想灵魂爱情这种无形的东西,连事实都还没有构成,谁知道什么是真相,什么是谎言?他的人生总是充满了质疑和反思。为什么这两点你一点都没有学会呢?”
小小沉默着。
沈樱觉察出小小满腹的阴沉抑郁,尽量柔和了声调,但依然不打算违心地劝慰安抚,几近残酷地说:“不负责任的男孩骗女孩一阵子,负责任的男人骗女人一辈子。为了圆一个谎言,往往需要用成百上千个谎言去支撑。这第一个谎言无非就是‘我永远爱你,让我们永远在一起’,而之后的千百万个谎言就是‘你永远那么年轻那么美’‘你妈妈说的总是那么有道理’‘很乐意借钱给你弟弟’‘最近工作很忙需要加班’‘孩子还是和你亲啊,所以就拜托你了’‘走在街上我从不看别的女人’‘废话,当然是家庭重要’‘我做家务总是会越搞越糟’‘很抱歉出差在外地不能陪你去医院了,请你一定要照顾好你自己,就算是为了我’‘离开你是因为我太爱你’……当然,只要彼此还在互相欺骗,至少说明还有坚持下去的理由和动力。如果有一天,连谎言都懒得说了,那就说明爱情已经荡然无存,甚至连感情都丝毫不剩了……到那一天你才觉悟,已经太迟了……对不对?……哦对了,有件小事,路志钧向我求婚,我答应了。”
小小错愕了一下,笑道:“你骂我那么多,说到底你自己还是相信爱情的。”
“嗯……相比爱情,我更倾向于信赖自己是个擅长于制造谎言的高手。宝贝儿,爱情不是男人赐予我的,而是我创造出来的。”沈樱充满了魅惑和挑逗意味的笑容如同暗夜星辰般灿烂。小小恍惚中觉得,那样的神情,同段冲的很有些类似之处。也许沈樱和段冲,他们在骨子里真的属于同一种强大生物吧。
23。第23章堂吉诃德的战歌(1)
“……本报讯,昨天晚上20时许,加汀路旭日路口,一辆私家帕萨特为了避让急速行驶的897路公交车,驶入非机动车道,连续撞击一辆摩托车和两辆自行车后又挂倒一名行人,造成四人受伤,伤者随即被送入医院进行紧急治疗……”
《滨海日报》报社社会新闻部主任一职暂时空缺,由人称“黑特勒”的副主编郝道夫代为主持工作,行使主任职权。自三个月前报社总务会议上决定扩充社会新闻版面以来,已把“今日城事”“律政空间”“媒体搜索”等板块逐渐归并到社会新闻部麾下,“黑特勒”虽职务上还没正,但手中实权却日益壮大。通过招兵买马,旗下直属兵将已逾五十大员,在报社内已属于仅次于要闻特稿部的第二大部门。这是最累、最苦、最需要体力去跑现场的部门,大量毕业于各著名高校大院的新闻系、管理系和传播系的稚嫩高材生应聘就业,想修习记者心法的初生牛犊往往都先安插在这里,加之纸媒新闻界人员流动历来频繁,所以社会新闻部总是龙蛇混杂虎豹鸡鸭挤成一窝。要把队伍带熟,提炼出几个靠谱的骨干,甚至是心腹,成为真正“如肩制臂、如臂挥掌”的得力军,必然还要经过千锤百炼。
会议室内青烟缭绕。黑特勒是个有三十年烟龄的老枪,无论开会、写稿、吃饭、上厕所、泡桑拿都烟不离手,同他一条战壕里奋战多年的老记者们也都是重瘾头的烟友,烟酒比笔杆更有力地把他们紧密地联系为一体,成为骨肉相连、血脉相通的拍档。小记者们加入社会新闻部要过的第一关不是采访或写稿,而是学习在能见度为十五米的浓重烟雾中呼吸生存。经过几个月的熏染,新兵大都以毒攻毒地开始抽烟,甚至连几个拼死想留在社会新闻部的女孩也都不例外。所以一旦开起会来房间里就像点燃了大堆的篝火,不知情的人来到会议室,只见满眼浓烟滚滚,人影幢幢鬼魅一样晃动,第一反应都是立刻拨打火警电话。
“这篇稿子是谁写的?嗯?”黑特勒喷出一大口浓烟,冷冷发问。
“……主任……我……是我……”迷雾深处,人群之后,某个角落里发出虚弱的声音。小林不算新人了,馥丹大学新闻系毕业的他已经在社会新闻部这个超级大染缸里摸爬滚打三年了。
“你自己觉得这篇稿子有什么问题?嗯?你自己说说看。”
“……昨晚午夜截稿时,伤者情况还没有出来,我是直到今天早上才知道有一个人死亡的……”小林忐忑不安地回答,这个答案够上得了台面,黑特勒责难不到他头上。《滨海日报》每天午夜12点最终截稿,1点送入印刷厂付印,凌晨5点出厂由货运车输送到各个分发网点,清晨6点半前准时出现在全市大街小巷的零售报摊和书报亭里。截稿前没得到明确情况无法写入报道,决定不了这条新闻的重要程度,所以在“今日城事”中放置在不起眼的第五条位置。小林完全是按这些规则来办事的,黑特勒的质疑根本没道理。
“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你去现场了没有?”蓝色烟雾中,黑特勒的眼神让人联想起凶悍的海盗。
“……没……没有……”小林脊背上已经渗透出一层冷汗。他最担心黑特勒问出下一个问题:你昨晚在哪里?——因为昨晚他被某家公共事业单位的宣传部人员宴请,拜托他帮单位做一条褒扬企业近期管理体制优化的新闻,这个活不那么好干,因为相当于软广告,但只要找到好的切入点,总有回旋余地,干了三年社会新闻部记者,小林有一定把握来处理,而且他知道该单位给他的红包必然比较丰厚。当然后期排版的编辑老朱也被邀请了,没有版面编辑的支持,光靠记者写稿,要刊发此类新闻几乎是不可能的。但今天老朱轮班休息所以没有参加晨会。黑特勒的火力全部指向小林一个人了。
黑特勒盯视着浑身冒汗的小林,一巴掌用力拍在摊开在会议桌桌面上的当日的《滨海日报》上,怒道:“我和你们说过多少遍,一要跑现场!二要跑现场!三还是要跑现场!你听进去了没有?都干了三年了,这点规矩都不懂?!还是你以为自己有资历了,就可以偷懒了是不是?!一个具有真正职业素养的记者,哪怕被采访对象拒绝也要拼尽全力抵达现场。别人把你从前门推出去,你就要绕到他家后院,翻过篱笆、放倒他家的狗,想方设法从厕所的窗户爬进去。你现在就坐在办公室里,上几个网站、听几个电话,根据110、120联动电话报来的口头阐述涂一篇新闻稿出来,只有客观描述,没有任何细节!有时一些细节全凭想象和捏造,你以为写小说吗?生活中的事实永远超越你的想象!这样一味意淫出来的新闻谁要看?题目怎么可能爆点?你怎么从蛛丝马迹中去发现能同当前形势相结合、相呼应的隐性事实?嗯!?做记者,就要永远具有质疑精神,多问几个为什么,哪怕你亲生母亲说她爱你,你也要反问一声‘为什么’,因为说不定她爱你是希望你娶一个高官女儿为妻,这样可以解决你弟的就业问题……不到现场,不听取各方面说法,怎么知道事实情况怎样?我教你们的全忘光了吗?首先采访外围,其次采访对立面,再次采访被访对象,最后听取相关专家意见。完整的新闻报道不是平铺直叙,而是让方方面面都发出声音,媒体是什么?是各种对立意见的平台。只有完全呈现各种不同的声音,新闻才具有可信度和真实性。你都做到了哪些?”
“……可……可是我接到电话得到事故情况时,交警什么的已经去过现场……那里已经都处理结束了,据说人和车都被拖走了,我就算去了现场,也什么都发现不了……”小林小声辩解道。其实心很虚,因为他理智上知道该第一时间赶赴现场,但当时人在酒局桌上,正面红耳赤地喝得酣畅。
“这是理由吗?就算车拖走了,人送进医院了,现场地上说不定有血迹,行人道边的栏杆上有被撞击出来的凹痕,路边摊卖安徽料理的排档师傅说不定目睹了全过程。只要你去了现场,照片、当时情形细节全都可以顺藤摸瓜采访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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