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惠紧紧地盯着乔太太,突然间放开她的手,与她拉开了距离。她凄然一笑:“你看,你根本就是在敷衍我,你们最近对我的态度不一样了。你们认准顾亦桐了是么?”她的眼神怪异起来,笑容在嘴边晃动。“可是,我告诉你,顾亦桐根本不可能看上乐天,她的目的是冲着乐海来的。你知道么?”她继续笑,声音又冷又阴森,带着捉摸不定的寒意:“乐海两年前生日那天撞死了顾亦桐的母亲,所以顾亦桐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仇人的哥哥。”
乔太太一下子惊住了,她坐正了身子,瞪着子惠,傻傻地愕然地结舌地说:“你在说什么?乐海撞死了顾亦桐的母亲?我怎么不知道?”“你怎么可能知道?”子惠挑起了眉毛。“连乐海自己都不知道撞的是什么人,他后来逃离了现场。乐天知道,帮着隐瞒下来了。我听何叔说,乐海乐海生日那天是开着那辆路虎出去的,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动过那辆车,你不觉得奇怪么?”
乔太太脸白了,思绪也混乱了,在那迷乱不清的记忆中,她费力地本能地梳理着脉络,组合着片断,然后,她的瞳孔睁大了,嘴唇也颤抖了起来。子惠的声音仍在耳边响个不停。“顾亦桐不可能爱上乐天,
她就是为了报仇,为了报复乐海,报复乐天而来。肇事逃逸不是死罪,她不会傻到笨到只要乐海坐几年牢那么简单,她的目的一定是要乐海的命。以顾亦桐那样的性格,怎么会对杀母之仇不了了之。你上网看看,顾亦桐一直在寻找那个肇事者,怎么可能知道乐海是那个人而无动于衷,放过他。”子惠越说越起劲,越说越疯狂,越说越大胆。盯着乔太太那惊恐的表情,一种歇斯底里的报复的快感冲击着她。“在酒吧的时候,你想像不到顾亦桐是用什么眼神看乐海的,真是恨不得剥了他的皮,活吞了他,我们大家有目共睹,怎么突然之间就对乐海和颜悦色了?你不奇怪么?几天而已,怎么会这么大的变化?她不是不同意和乐天在一起么?怎么一下子两个人就如胶似漆了?她一定是想报复乐海,顺便捎上乐天,捎上整个乔家,夺了你们的家业,再慢慢折磨你们。”她倒抽了一口气,胆战心惊地盯着乔太太,“所以,阿姨,你无论如何也要阻止他们在一起,不是为我,为乐海,为乐天,为乔家,也要这么做,你不想乐天整日与虎为眠吧?”
乔太太呆在那儿了,她被吓傻了,脊背上没来由地冒着冷汗,恐惧一点点在她眼底聚集。她忽然直扑向子惠,紧紧地掐住了她的手,尖锐的指甲直扎进她的肉里。她尖声叫:“子惠,你说的不是真的,你是因为怕乐天和顾亦桐在一起,安心这么说的对么?”她的嘴唇打着寒战,紧紧盯着子惠,她的眼底带着一种迫切的侥幸的弱弱的希望和祈求:“子惠,如果你喜欢乐天,我们想别的办法,只有他们一天没有结婚,我们就有希望,只是不要用这个吓阿姨,千万不要用这个吓阿姨,好么?”子惠脱出手,目不转睛地看着乔太太,然后,轻轻袅袅地一笑,飘飘然地说:“阿姨,我怎么会开这个玩笑,不信你侧面去问问乐海。”然后,门蓦地被撞开了,乐海面如死灰,脸色惨白地伫立在门口,死死地瞪着她。乔太太惊悸地扑下了床,子惠与此同时也从床上跳下来,理智瞬间回来了,乐天那严厉的警告声响在了耳边。她的脸色一变,慌不迭地冲到门口,不知所措起来。”乐海。”她喊。
“你说我撞死的那个人是顾亦桐的母亲?”乐海幽幽地说,涣散的眼神在她脸上搜寻答案。她嗫嚅着不知如何自圆其说。“这事我哥知道?顾亦桐也知道?”他继续说,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那么,他们当初没有在一起一定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了?”乔太太攥住乐海的胳膊,胆战心惊地审视着他,“这么说,子惠说的是真的?你真的撞死了顾亦桐的母亲?”乐海无言地看了乔太太一眼,眼里突然间充满了
悲怆和懊丧,然后,他掉转头,飞一样地跑下楼梯,只留下乔太太在门口颤栗地喊声:“乐海,你去哪里?”
有好一会儿,乐海就靠在永记对面的街灯底下,水泥柱子遮着他的半边脸。隔着马路,他心情复杂地望着对面的永记,几次想起脚过去,腿上却仿佛坠了千斤铁磅,沉滞得无法移动半步。很想过去找顾亦桐说两句,可是说什么呢?对不起,他的嘴角浮起一丝苦涩的笑容。和一条沉甸甸的生命相比,这三个字何足之轻?他颓然叹口气,重重地靠到灯柱上,水泥灰的寒凉冲击着他的后脑,刺激着他的记忆,他痛苦地虬起眉,黯然地合上眼,听着耳边呼啸而过的汽车声,人潮声,梦魇一样的片断敲击着他的记忆之门。想不到,世事轮回,天理昭彰,他竟然碰到了死者的女儿,而大哥竟然爱上了她。什么样的一笔债啊?他想着顾亦桐第一次见他的时候那幽怨,仇恨,敌意的眼神,想着乐天那牵强不合理的托词,想着几天前顾亦桐的笑靥,现在想起来,那笑容该是经过怎样的挣扎啊?然后他突然睁开眼,一下子想起了他曾经做过的那个恶梦,冷汗就陡然从心口冒了出来。一阵寒风吹来,他不禁打了一个冷战,浑身的汗毛都直了。
临近傍晚的时候,乐海就站到了北郊的墓园,地址名字是从小魏那里辗转知道的。深秋已过,墓园里的树木都早已凋零的凋零,枯萎的枯萎,处处是狼籍和萧败的景象。一个半圆形的坟墓,墓碑上是一对男女,男的年轻俊朗,这应该是顾亦桐的父亲,死的时候,还正值盛年。他把目光停住到了另外一张照片上,垂肩长发,面容清秀,王美云。他喃喃地在心里默念了几遍这个名字。盯着照片上那清澈的表情,那婉约的笑容,他的心开始一点点抽紧,那种不安,歉疚,恐惧和更深的犯罪感就抓住了他。一阵风吹过,一张彩色的冥纸不知从哪里被吹来,直贴在他的风衣上。他恐惧地盯着那张纸,突然间象见到鬼般的脸白了。他双膝一软,对着那墓碑就直直地跪了下去。他匍匐在碑前,想着那满是鲜血的头,吃力翕动的嘴唇,死鱼般灰暗的眼睛,嚎啕痛哭,许久以来的那份压抑,恐惧,负罪感仿佛出闸的洪水滚滚而出。
暮色渐浓,太阳在天边藏起最后一抹色彩,灰暗的云蔼从天边涌进墓园,罩着那一排排森严诡异的墓碑。他从地上艰难起来,最后望了一眼那墓碑上的人,咬紧牙关,裹紧衣服,踉踉跄跄地走出墓地。出了墓地的大门,拐过门口的小路,他僵尸游魂地向前走着,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到一辆出租车,上了车,车子驶向市区。有好半天,他仍然沉浸在那种凄凉冷清阴瑟
的情绪中,直到终于看见越来越多的霓虹灯,车也多了,人影也稠了,才重新有了那种真实感。然后,电话铃声响了,他手指僵硬地摸出电话,是雨曦的,一种暖暖的感觉瞬间带走了那份悲凉的情绪。电话接通,说话的竟然是叶百风。“乐海,”他的声音抖得吓人“快来友好医院,你阿姨没了。”他吓了一跳,手里的电话脱落,血液在瞬间凝固了,那种暖暖的情绪没了,随之而来就是那种更阴森更恐怖的感觉。
没多久,他就赶到了友好医院。走廊的尽头,雨曦正跌坐在门口,小小的身子团在一起,头发凌乱地散着,瘦削的肩膀剧烈地抖动,他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直冲过去,他扑到雨曦的面前,抱住她,雨曦被撞了一下,惊慌失措地抬头,泪痕狼籍地看他,她的脸毫无血色,眼睛涣散,瞳孔迷蒙,脸上的表情是一种深深的惊痛和打击。“乐海,”她悲戚地喊:“我妈没了,我妈没了。”她的模样绞痛了他,他更紧地抱住了她。“怎么会这样?发生了什么事?”他惊惧地问。叶百风不知何时在他身后出现,他悲怆地说:“不知为什么,她非要到天台上晒衣服,家里的阳台不够晒么?又不知怎么,她竟然会从上面摔了下来。”叶百风的表情迷惘起来,他喃喃地:“怎么就摔下来了呢?根本就不可能摔下来啊!”乐海的胸口一闷,绞起了眉,怜惜地抱住了雨曦,就悲伤地把头埋在了她的脖颈里。
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对于乐海来说是混乱和纷杂的。几乎有好几天的时间,他都在一种无意识机械的状态下帮着叶百风筹着于迁惠的葬礼,跑殡仪馆,选墓地,买纸买花,接电话,打电话,没有时间伤感,没有时间思想,更没有时间去思考他自己的事情。在这期间,雨曦整日就那么苍白瑟缩地偎在一边,默默地流着眼泪,等眼泪流干了,就坐在那呆呆地发怔。她就像一具伤心的机器,没有了人的意识和思绪,只知道伤心是她唯一可以做的,能够做的。乐海来不及照顾她,来不及安慰她,想着自己身负的那份罪责,想着于迁惠的怆然离世,更加重了他心底层的那份宿命的悲凉。
、请你放开他
这是乐天走后的第七天。一大早,天空竟莫名其妙地飘起了雨,夹着零碎的雪星,带着刺骨的凉意,落寞地飘着,郁郁寡欢地扬着。亦桐坐在窗台上,头顶着玻璃窗,迷迷蒙蒙望着窗外那个雨雾缭绕的世界。玻璃窗上蒙着一层白茫茫的霜雾,窗外的景象是模糊的,暗淡的,她伸出手指下意识地在玻璃上面写着‘乐天’两个字,无数个乐天重叠在一起,挤掉了那层白霜,外面的景象清晰了。没多久,白霜重新蒙在玻璃上,她就重新继续在上面写,每写一次,她心里就念叨一次,乐天,乐天,乐天已经走了七天了。才七天而已,怎么好像是一个世纪几百个世纪那么久?昨天乐天一整天都没有打电话,他很忙么?怎么会没有打电话呢?这是她和乐天在一起,唯一的一天,他们没有通过电话,从早上等到晚上,她几次拿起电话想把电话拨过去,都忍住了。他一定很忙,他都在忙些什么呢?
靠着那湿漉漉地玻璃窗,她呆呆地望着窗外,开始胡思乱想起来。床头的电话突然响起,她被震了一下,随之全身的细胞一下子振奋了起来,喜悦和激动就带动了她所有的神经。她翻身下地,直扑向床头的电,。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她狂喜地拿起电话。没等她说话,桂姨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亦桐,你快下楼来。”她的心落了下去,兴奋从声音里隐去。“好。”她意恹恹地应了一声,想要收线。桂姨又补充了一句:“乐天的父母来了。”她的心骤然提了上来,被吓了一跳,乐天的父母?怎么是乐天的父母?怎么乐天的电话没等来,反倒等来了他的父母?她思想乱了,来不及多想,手忙脚乱地换了身衣服,带着紧张的疑问下了楼。推开永记的门,她一眼看见乐天的父母坐在角落里。在乔家住了那么久,她看过他们的照片。永记还没有开始营业,伙计们还没来,桂姨和永叔在陪着他们说话。她吸了口气,没有时间思考了,她浅笑盈盈地站到了他们面前,温声说:“叔叔阿姨你们好。”
乔中怀和太太同时愣了一下,不约而同地把目光集中到了亦桐的身上。一件橄榄绿的加厚卫衣,青黑色的紧身裤,一双刚及脚面的靴子,扎着马尾,一张素净的瓜子脸,一双黑而亮的眸子,未施脂粉,却仍然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站在那儿,亭亭玉立,有说不出的雅致,说不出的脱俗,这么简单的着装已经远远地把子惠比下去了。他们也不得不在心里慨叹,难怪乐天能为她着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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