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惊怒交加,发挥出了一个孩子受伤时的最大力道,将她推得跌坐在地,抹着眼泪逃走了。
可后来,一切都像她说的一样,在这个寨子里阿妈仍然不肯吃药,不肯吃肉,他呼喊着阿妈的名字,问阿妈是不是不要他了,可她也只是用干枯的手掌抚摸他的额头,便抽回了手去。
第一场雪降落之前,阿妈死了。
他带不走阿妈的尸体,回不到长大的寨子,只能在这里的荒郊野外,草草地挖一个坑,将阿妈安葬了。
他还太小,也照顾不好自己,长久的奔波已经让他精疲力尽,强撑着在雪花刚开始纷纷洒洒落下时将阿妈埋好,已经耗光了他的最后一丝力气。
他晕倒了,跌落在浅浅一窝的雪堆里,隔着干枯的枝丫隐约看到冰冷的天光。
好累呀……
他想,究竟有谁会陪伴他呢?
再醒来时,他已经在温暖的火堆边上,冻伤的手脚都裹着墨绿色的草汁用布包好,在暖意中散发着钻心的痒。
他伸手去抓,一只软乎乎的温热手掌按住他的小动作:“不要动。”
啊……是那个,会看病,但不会给阿妈看病的女人。
乌叔盖愣愣地看着她,看她在火堆映照下细致温和的脸。
后来,她就这样顺其自然地抚养了他,叫他读书写字、打猎采集、辨认药草、望诊看脉。他也越来越出色,越来越英勇,逐渐变成了寨子里最厉害的年轻人,即将要接过重大的责任。
可也就是这时,他渐渐看出了她身上的阴云。
她为什么长相与族人不同,她为什么没有变老,为什么离群索居,为什么身边总是萦绕着不幸?
“他们告诉我,你每逢二叁十年就会换一个镇子居住,只是那些年纪大的人都对你有印象,因为你从来不会变老。”乌叔盖在脖子上纹满象征功绩的纹身后,第一次问了她这个问题。
面容秀美的年轻女人就着壁炉的火苗揉搓手里的干叶子,闻言看了过来,面上温和带笑:“因为我是被诅咒的人,我身带灾祸,不老不死。”
她一如既往地干脆直白,就像很久之前,他问她能不能救阿妈一样,不肯骗他。
“我与你血脉相悖,我的族人我的亲属都是苗人,我将永远与他们一起,若你不肯让我帮你,那么你的厄运总有一天会伤到寨子里的人,我不可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与你说笑。”乌叔盖成为寨子里纹身最多的青年时,最后一次去找了她。
即使她已经住在寨子里最偏远的房子,可秋日的惊雷仍然引燃了空屋的稻草,没有烧死人,但足够寨民们惊慌失措。
不管这雷与她的厄运是否相关,将这样一个曾经帮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看过病的女人赶出寨子孤身等死,苗人们做不出这样的事,他们只能越来越远离她,越来越躲避她,期望不幸远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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