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雷点头,目光却在看那个叔字。
从这一刻起,保良才猛然意识到,雷雷固然懂事,但好像从没开心地笑过;他固然听话,甚至总在看保良脸色,但他心里似乎并不快乐。
雷雷并不快乐。
保良有了这样的意识,于是婉转地询问雷雷:“雷雷,你是不是觉得认字没劲,那你想玩儿什么?”看雷雷不知怎样回答的样子,保良主动提议:“是不是整天呆在家里很闷?等周末舅舅放假,带你到郊外去玩好吗?到郊外的山里去玩儿,好吗?”
雷雷点头。
周六,保良休息,他带雷雷去了郊外山里,那个武警的训练基地。
他没有告诉雷雷他们要去的那座山里,住着他的亲外公,他甚至没有向雷雷解释外公与他算是什么关系,没有解释外公就是他母亲的父亲,或者说,就是妈妈的爸爸,就是爸爸的岳父。他想,姐姐和权虎连他这个舅舅都不愿让雷雷知道,更不会说起他们视之为敌的这个外公。
他们乘坐郊区的长途汽车,在层叠的梯田中慢慢盘旋。也许是在那个狭小的屋里呆得久了,雷雷这一天的情绪比平时明显好些,眼睛神往地看着窗外,窗外满目碧绿的山水,还有沿途耕作的农人。
保良没有告诉雷雷他们此行的目的,是因为他并不知道父亲是否愿意认下这个外孙。他无法估量血缘的纽带和父女多年的怨恨,哪一方更能主导今天的父亲。更何况这个孩子的身上,也还流着权家的血液。
这座基地保良已来过多次,门口的警卫都已面熟,象征性地登记之后,便被允许自行进入。他们沿着树林向父亲居住的菜园那边走去,天气很热,雷雷走了一会儿便走不动了。他有点胖,圆圆的脸蛋被汗水渍红。
保良站下来等他,问要不要背他。雷雷摇头表示不要,抬步又走。他们在菜园边上看到了父亲的小屋。父亲的小屋还是原先的样子,床头的小桌上,杨阿姨与嘟嘟在合影中的微笑,依然触目。保良和雷雷在屋里没有见到父亲,只看见一个武警战士正在隔壁,正在修理卫生间的一只马桶。
那战士也认识保良,指指屋后说:“老头儿在暖房浇花呢。”
保良领雷雷去了屋后的暖房,暖房很大,好像还有空调,一走进门便能感觉凉气扑面。暖房里种着各种蔬菜,还种着各种鲜花,门口还建了一排鸽笼。雷雷一进暖房就被那群鸽子吸引住了,保良就让他站在这里先看鸽子,自己则走向正给鲜花浇水的父亲。父亲也看见他了,放下喷壶擦着两手,还主动开口对保良问道:“你今天休息?”保良应了一声,不知该怎么说出今天的来意,顺口先问:“您浇花哪。”好在父亲已经看见了雷雷,朝门口张望着问道:“这是谁的孩子,跟你一块儿来的?”
保良回头看看雷雷,雷雷正专情于那群美丽的鸽子,好像特别渴望与它们亲近似的。保良回过头再看父亲,父亲已经重新拎起浇水的喷壶,又专情于那些花朵去了。
保良说:“爸,他叫雷雷,是我姐的儿子。”
父亲浇水的动作戛然而止,他的肢体几乎在原位凝固。他转身抬头的神态,因为缓慢异常,所以显得苍老万分。
“你姐的儿子?”
“对,他应该,应该叫您外公。”
外公这个字眼,让父亲的眼里温情忽现,虽然只是倏地一闪,但没有逃过保良的敏感。父亲放下手上的喷壶,蹒跚着向雷雷走去。保良没再说话,跟着父亲的脊背,一直走到暖房的门前。父亲的脊背已不再宽阔,因为瘦削和微驼,已失去了原有的伟岸。
雷雷看见有人向他走来,他的目光不得不暂时离开那些可爱的生灵,投向迎面而来的这位跛脚的老人。
父亲迎着雷雷的目光,微笑相问:“你喜欢吗,要不要放开它们,要不要看看他们飞的样子?”
雷雷点头,说:“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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