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贤弟执意不肯救我,愚兄只怕也活不过明日了!”李员外眼看劝说无效,也只好放手一搏;“那胡家明日就要报官,到时候我家里无钱可还,只怕江都县那里,就要抄没家产了!”这话听着是在诉苦,可阮承信听来,却不禁心中一惊。
“他说一旦还不上钱,家产便会抄没抵债,这话应该不假。可我又欠着他钱,若是他真的生计所迫,不管不顾了,竟把我财产拿去抄没了,如何是好?”阮承信不禁想到,万一阮家真有那么一天,那自己就彻底成了堂堂三品参将的不肖子孙。又想:“若是仅仅抄没这宅子倒也罢了,可家中那许多书,又有不少是宋本,寻常官员又如何知道其中价值?若是哪一天当废纸卖了,那阮家也就彻底完了……”
阮家自明末徙扬,随着朝代更替,也已历经数代,家里虽不算富贵,也是殷实之家。时值乾隆中叶,考据之学大盛,古本经籍,价值倍于常本。阮玉堂为官之日,偶见一套宋本的《十三经注疏》,自是大喜过望,便花了数倍于常书的银钱,将其购下。几十年来,阮家一直以这套宋本书为至宝,这时想到万一查抄家产,古本无存,阮承信自然心痛万分,不忍细想。
这时夫人的声音,又渐渐从后面传来,听声音似是已到生产之时。阮承信惦念夫人,也牵挂着即将出生的孩子,心中一乱,更不愿再拖延下去,索性一咬牙,便对李员外道“若李兄真是这般着急,小弟……小弟便将这宅子抵给李兄,也能解你燃眉之急。”
李员外一听这话,自是大喜过望,但想到阮家旧居白瓦巷,恐怕不会轻易舍下这宅子,便以退为进,又道:“阮贤弟这般恩德,为兄实是担待不起,况且阮贤弟之前的积欠,也没有那么多……”
“李兄不必再说了,我另择新居就是。”阮承信虽颇有失落之感,但此时急迫,自己别无他法,又补充道:“若李兄还不放心,小弟这便把字据签了,明日李兄只拿这字据去胡家,想他家也未必就急缺现钱,有这房子作保,也不用着急。”
李员外忙给阮承信道过谢,杨禄高取了纸笔,阮承信耳中听得妻子叫声,也无心与李员外纠缠,一时写了凭据,签了花押,房屋出抵之事便也成了。李员外连声道谢,转身退了回去。
阮承信拜别了李员外,便赶忙奔向后院,他深知妻子身体素来偏弱,若是孩子迟迟无法降生,必然支持不住。刚到后厅,便听得里屋传出了阵阵婴儿啼哭之声。
阮承信自是大喜,但心里也不禁有些发酸,自己年过三十,终于有了孩子,可自己又能给孩子什么呢?若是白瓦巷老宅真抵出去,这孩子以后的生活,又该怎么办?
阮承信在外堂待了许久,孩子降生时已是正月二十日的子时。孩子生下之后,不免也要忙上一番。等阮承信再见到夫人,已经是四更天了。
阮承信回到卧房,看见新出生的孩子已经睡了,夫人应是刚喂了奶,正侧身卧在一边,看着阮承信回来,便笑道:“夫子今日也辛苦了。”
阮承信心中颇为伤感,生孩子的是夫人,自己却眼看要把老宅丢了。忙走上前去,轻轻抱着妻子道:“该说这话的人,是我才对,夫人这一天下来,才真是不容易。”夫人林氏自幼知书达礼,和阮承信平日也颇多诗书交流,感情之深,甚于常人。阮承信深知夫人平日身体不佳,又经常亲自操持家务,生子过后,只怕数月都不能复原,差点流下泪来。
“夫子有夫子该做的事,夫人有夫人该做的事,夫子自也不必自责。”林氏虽有些憔悴,仍然温柔的看着阮承信,道:“你看这孩子,以前都是看别人家的,这回是自己的了,多可爱。”
“是啊。”阮承信笑道:“咱俩生的孩子,不仅可爱,以后聪明着呢。今天这已经是正月二十了,想起以前书里看过,唐朝的白少傅,也是这一天出生的呢。”白少傅便是白居易,曾自述其生日为正月二十。
“要是同一天出生,就能同样命运,那天下间名人那么多,岂不是天天都有才子降生了。”林氏笑道:“那白少傅诗文冠于天下,这孩子要如何及得?若是能平安度过一生,也就知足了。你今日这般神色,想是也有些不愉快,是吗?”
阮承信点点头,但随即想到,这个时候不能让妻子伤心,便又补充道:“也不要紧,咱家毕竟这几十年了,又不做那些败家的事,总是能过去的。”看看熟睡的孩子,想到未来居无定所,也暗自发下誓愿,只要孩子身体健康,能读书学习,自己一定竭尽所能,培养他成才。
“若是他真聪明,能读书,你便教他。若是天性愚拙,又或者身体不佳,便也算了。你我在一起这许多年了,我又有什么强求过你的?”林氏怕阮承信望子成龙心切,反误了孩子,便安慰道。又想起孩子降生已近两个时辰,还未起名,便问阮承信:“还不知以后叫他什么呢,夫子可有名字了?”
“夫人说得对,孩子才刚出生,强求他什么,也难为他了。”阮承信答道。看着孩子熟睡的小脸,颇为质朴,自觉应该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可如今世风不古,能淡泊名利者少之又少,也不知孩子以后会怎样。便道:“读书时人都说,童真之心,最为难得。童真乃人之始,万物初始之时,古人多以‘元’字见称。便给他个‘元’字,希望他日后,能保持这份童真,做个善良人吧。”
“你姓阮,便分了一半,叫他阮元,未免太简单了些吧?”林氏也不禁打趣道,看着孩子熟睡的样子,心想孩子不论叫什么,总是要先平安成长,才顾得上其他,又道:“万物初始之时,也是最有力量的时候啊,这孩子名字里既然有两个元字了,以后可要好好长大啊。”
熟睡的孩子似乎还不太适应新的世界,并不愿意醒来,这时他也不会知道,阮元这个名字,将会伴随他一生。
阮承信把老宅出抵之后,自也没有多余的钱再去还李员外,但总是恋旧,迟迟不愿搬出来。李员外虽得了字据,自己借贷之事一时无碍,但也不免着急,时常找阮承信催促一番。等阮承信做好搬家准备,也已经是第二年夏初的事了。
阮家新居定在了太平桥西,府衙西南,这里房价不贵,阮家承受得起。虽然看着路还算近,但中间的文津桥、通泗桥一带,官署林立,想搬家不免要绕个圈子,也只好去雇车。李员外倒也客气,主动帮阮承信雇了几辆车,以补偿其旧宅之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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