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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对上了站在楼梯底部的威尔金森的眼睛。年长的哨兵抬了抬眼镜,像要补偿什么似的对这个少年笑了。“您的小儿子不是共感者?他一定有别的才能。”他说。

        这种话纽特已经听过无数遍了。在话语的背后,威尔金森与那位向导偷偷交换着眼神。对他的判决尘埃落定了,纽特甚至能听到一记法锤落下:在这个家里,没有别的共感者。纽特暂时逃脱了危险。他深吸一口气,假装没有听到威尔金森语气里的惋惜,快速跑下楼梯,他直接跳过了那只牧羊犬的背。它昏昏欲睡地趴在楼梯的一角,舔着自己爪子上的毛,并没有注意到他。

        纽特一直跑到花园尽头,跑出这所屋子的范围,跑到他和忒修斯小时候经常玩耍的那棵树下,还是不敢相信自己这么轻易就愚弄了两名共感者。皮克特从衣领后面冒出来,凝视着他。它在用它的方式表达担忧。

        “成功了,”纽特对它灿烂一笑,“我自由了。我不会有精神体的,就这么定了。”

        “纽特?纽特?”有一个声音在喊他。

        他很勉强地睁开眼睛,活动了一下僵硬的颈部。他的嘴巴里有种苦味,仿佛曾经品尝过什么烧焦的东西。他试图动弹,但他的头立刻疼了起来,头脑深处的紧张感几乎把他撕开,迫使他停下来。有那么一瞬间,他没搞清楚自己在什么地方。

        他呻吟着,迟钝地尝到了舌尖上一处咬破的地方。他的身体像是经过一场搏斗一样疲软无力。在通常能够寻找到自我明亮回声的头脑里,他现在找不到任何东西,没有一个声音回应他。恐慌感升起来的时刻,纽特动了一下手指,他的指尖碰到了另一个人的皮肤。他在那一瞬间全都想起来了:阿伯纳西的笑声,阿特弥斯濒死的凄厉叫喊,他像溺水一样忽然掉落进一股庞大的,掐住他咽喉的精神力里。忽然间,他整个人再次被挣扎其中的困顿和无力感没顶,他克制住自己破碎的呼吸。他不是个合格的向导,他自视过高了,什么样的向导会任由他们杀死自己的龙?挫败感灼烧着他的双眼,汗水再次浸湿了他的后背,他仿佛在某种深不见底的情绪里无止境地陷落下去。他感到一阵坠落的晕眩,慌忙闭上了眼睛。

        他感受不到这个房间,他的向导意识变成了一片白茫茫的沙漠。它起于何处,终于何地?纽特不该嘲笑忒修斯的情绪像一块木板,因为他自己眼下也强不了多少。除了一片包裹着他的嗡鸣,他什么也探测不到,它像锯条来回铲开他的脑袋,每一次拉伸都引起纽特本能的畏缩。他无法屏蔽掉它,他的能力现在连固定自身都办不到,更遑论成为任何人的向导了。他在呼吸,但更像是在苟延残喘。

        纽特从未感觉到如此虚弱。

        抓住我,有个声音在他脑海里说。纽特还没来得及领会这句话的意思,便被一股精神力环抱住了,在他陷落挣扎的大海上,突然漂来了一个救生圈。有人稳稳地托住他,抱紧他,把他带到了岸上。纽特一开始仍在挣扎,但这个哨兵有清晰的声音。纽特认识他的固定标志,他的温和而稳定的情绪,像一股拂过草丛的微凉的风,安抚了纽特的悲伤和沮丧。他用自己的能力搀扶着纽特,帮助他重新找到平衡。纽特稍微放松了一些,他的神经松弛下来,虽然还没有恢复如初,但他对事物本身的感知回来了。他渐渐能够平稳地呼吸,那个惶恐的声音——那个不断地指责他的软弱和失败的声音——变弱了,阿伯纳西幽灵一般的脸不再出现。

        纽特无意识地伸出手,向那个哨兵求援。他听到了一声叹息,但这并没有渗入他疲惫的神经,否则,这本来应该朝他提示这个哨兵的真实身份的。纽特以为自己冒犯了对方,他下意识地后撤,但那个怀抱把他更紧地环住了,一双手温柔地抚着他的背,抚平他所有的颤栗。纽特低叹着全然放松下来,任由自己挨近那双似乎具有魔力的手,那一阵又一阵地锯开他脑子的尖锐噪音,被这个哨兵为他竖立起的屏障排除在外。纽特惬意地眯起眼睛,把头埋进对方的肩窝里,他很想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感谢,但他无法把理智调动起来,他仍然感到很累,只想放任自己沉溺在这短暂的遗忘里。这就像是暴风骤雨过后的一个避风港,纽特甚至能听到慵懒的浪花轻击船舷的声音。他在错觉中以为自己回到了家,从打开的门能够瞥见母亲的背影,能够看见坐在沙发上皱眉阅读魔法塔投进他们信箱的共感者征召手册的父亲,而如果纽特加快步伐,他就能看到忒修斯:刚从魔法塔回到家,风尘仆仆,脸上却带着装出来的惊讶,打算嘲笑纽特和他的新爱好。

        纽特往前快跑两步,躲开准备迎上前来拥抱他的忒修斯,转身跑上阁楼——

        “纽特?”有人接住了他。这是那个哨兵,他的身影和忒修斯重合在了一起——

        纽特皱起眉头,他不安地动弹了一下,但那只在他脑后轻抚的手让他重新安定下来。这很舒服,这样温柔的抚触不可能带有恶意。纽特放下防备,把自己的信任交付到这个哨兵的手上,一个吻落下来,引起了他低声的呻吟。他动了动,找到一个能够安全地被对方环抱住的姿势,安心地闭上眼睛。他脑海里的噩梦停止了。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早晨的阳光映入室内,他不情愿地睁开眼睛。他感觉到的第一个精神实体让他过分紧绷的神经几乎跳起来:哨兵!但他很快意识到那不过是他的哥哥忒修斯,忒修斯还在睡眠中,他似乎很累。纽特心情复杂地观察着他,一定是纽特在噩梦中的挣扎把他身上的衣服弄得皱巴巴的,头发也乱着,下巴上的胡子也没有刮,纽特从未见过忒修斯这样不修边幅的模样:他总是完美的,也许完美得过了头了,让人忘了这个傲罗也有弱点。纽特盯着忒修斯被阳光勾勒出的轮廓,过了两秒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忒修斯的双手环抱住他的腰,而他趴在这个哨兵的胸口睡了不知道多久,还套着对方的睡衣。纽特的第一个反应是挣脱忒修斯的手。他挪下床,在不吵醒忒修斯的情况下找到自己的行李和外套。

        他用了很少的时间穿好衣服,检查了一下随身物品。幸好,魔杖还在——兴许现在不认为他是个多大的威胁,特别是在阿伯纳西“教导”他以后。纽特轻手轻脚打开自己的皮箱,找到了他仅剩的的一点复方汤剂。他又伸手去摸大衣的口袋,邓布利多给他的地址还在里面完好无损,他放心了些。

        作为一个刚恢复感知能力的向导,这种时候在塔里乱跑是相当危险的,这一点纽特当然清楚。有很长一段时间,他站在床边没动,就那样提着行李,凝视着忒修斯的脸。他问自己,究竟是希望忒修斯醒过来,还是相反。但他找不到答案。

        他已经听到了外面走廊的嘈杂,一些共感者开始苏醒了。在底部几层,护卫已经开始换班。要不了多久,这座塔就要开门迎接访客。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纽特深吸一口气,走到门边,他把手放到门把手上,随即匆匆倒回来,走到床边,吻了一下自己的哥哥。像是道歉,又像是告别,纽特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了什么。

        谢天谢地,忒修斯没有因为他大胆冒失的举动而醒过来,梅林毕竟眷顾了他。

        纽特走向门,用围巾裹住门把手,把它悄无声息地拧开,毫不犹豫地走了出去。

        到走廊上,他藏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吞下了复方汤剂,他将短暂地扮演一下忒修斯,只有这样他才能逃出去。他乘坐电梯抵达了塔的一楼,有几个哨兵认出了他身为高阶哨兵的哥哥,朝他致意。纽特内敛的,躲避他们目光的回应引起了他们的诧异,但纽特没有停下脚步。他必须要快,复方汤剂的作用持续不了多久。他进入了访客区,这里今天有许多小共感者,他们都是来参观塔里的向导博物馆的。纽特加快脚步,一个孩子撞到他身上。他的母亲朝他道歉,但纽特像一个没有教养的人那样躲开了。他已经出了纽约塔的大门,只差一步他就能走出塔的警戒区域,混入普通人当中,只差一步他就能把他身为向导的短暂而屈辱的生涯置诸脑后,永远地脱离纽约塔的控制——“先生,”一个声音从身后叫住他。纽特浑身一冷,极其缓慢地转过身去,他的勇气并不能阻止他双脚发软,“你掉了东西。”

        一个高阶哨兵好奇地打量着他的脸色,纽特勉强对她一笑。她把那枚被孩子撞掉的勋章交到他手里时,纽特接收到了她防备的情绪。“谢谢。”纽特匆匆接过它。

        他把它别到翻领上,动作不尽如人意:他的手指因为过分紧张而有些发抖。那个哨兵对他安慰地笑笑。“你不是忒修斯·斯卡曼德。”她用只有他俩听到的低语说。

        纽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会向瞭望台的向导揭发他,然后他就完了。只需要一声小小的口哨——或者甚至不需要发出声音。那些向导能接受到哨兵发出的讯号,哪怕是一个遥远的眼神,瞭望台雇佣他们就是干这个的。他捏紧了皮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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