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葛的祖父虽为一介草莽,出身卑微,但野心勃勃,不择手段。他在二战时期抓住了机会,丢掉了良心,最终大发战争财,家族一夜暴富。
战争结束后,祖父志得意满,衣锦还乡。他需要光辉靓丽的战利品来展示自己的功勋,于是他从落魄贵族手里购下大宅与庄园。签契之日,举家欢庆,福葛的母亲带着福葛一同列席。
就是在那天,福葛见到了贵族。贵族虽家道中落,为生计所迫,不得不放弃世代食邑,但仍旧傲骨磷磷,气度不凡,举手投足仿佛拥有全世界。他们全程不看福葛一眼。
他们变卖了所有的东西,唯独没有出售艺术品。搬家的货车来了,仅剩的几名家仆将画作藏品一一搬上车。在他们拆解三角钢琴的时候,福葛终于忍不住凑上前去。他此前从未见过此等光景。
这时,贵族小姐才终于注意到了福葛。她伸手挡在福葛面前,不让他再向前一步。小姐年幼,尚未戴上和她父亲一样礼貌疏离的假面具,因此她那烙在骨子里的高傲显得更加一目了然。
“别过来!当心把琴弄坏了!”
小姐边说,边推了福葛一把。她的手触到福葛的胳膊,福葛感到的却是意料之外的粗糙——女孩左手指尖结了一层茧。
他有点恼,但好奇盖过了愠怒。
“为什么不把乐器卖了?祖父说你们很缺钱。”
“暴发户,懂什么啊?没有音乐,我不如去死。”
小姐抛下一句。她不愿和福葛再多说。钢琴也已被装上了车,她霸道地从仆人手里夺过比自己还高的大提琴盒子,背在身后,转身就离开了。
福葛耸耸肩,回过头去,视线对上母亲。母亲显然看到了这一切,也听到了小姐说的话。他瞧见母亲眉头紧锁,眼里仿佛燃着一团火。
他听到母亲对祖父说,有什么了不起的,明明房子都没了!我们买些比他们更好的,放在庄园里,显得我们更有格调。
祖父大手一挥,马上安排下人去买格调。
祖父吩咐的是钢琴、小提琴和大提琴。这三样乐器,声名显赫,即使是祖父这样的粗人也知道它们,不过,他仅仅也只知道它们。他甩出大把钞票,命人找到欧洲技艺最为精湛的顶级制琴师,历时数月,打造出这几件独一无二的美丽乐器,安置进家族大宅中金碧辉煌的音乐厅。
福葛的母亲抚过金色的琴标,仿佛抚过梦想。福葛知道,她被那高傲贵族刺痛了心。她衷心希望自己的家族终有一天也能够成为真正的名门望族——当然了,是不会变卖家产的那种。
母亲邀请音乐家来举行独奏会。然而,她所不知的是,学艺之人多数心高气傲,不甘屈尊为暴发户演奏。他们将精致的邀请函丢进垃圾桶,她邀请的上流社会名媛贵妇也无一赏脸。福葛坐在空空荡荡的音乐厅,三件乐器孤零零地放在台上,母亲神经质地反复拍松座椅靠枕。
这时,一位背着大提琴的演奏家来了。这是唯一一位应邀的演奏家。他温文尔雅地感谢了母亲的邀请,朝福葛笑了一下,走到台上。他摸了摸安置在台上的大提琴,低声呢喃了些什么,小心翼翼地将乐器搬开,坐下打开琴盒,取出自己的琴。
福葛听见母亲问,
“您何不使用我们的琴呢?”
“音乐家都有自己趁手的乐器。不过,您的琴,毋庸置疑是我见过最好的琴。我不一定能驾驭它。”
演奏家不卑不亢。然而,母亲在被演奏家婉拒的那一瞬间,微笑有一丝摇晃。福葛还没来得及想什么,就听见了大提琴的声音。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听见大提琴的声音。一声迟暮天鹅般的深沉低吟将一切拉开序幕,苍凉孤寂,如泣如诉,挽歌般地缓缓而行。曲子渐慢而渐强,凄风苦雨中夹杂着不甘服从命运的呐喊。
这首曲子让他想到了梵高的星月夜。多么伟大的画啊!他曾见过真迹。彼时,三件乐器尚未定制完成,母亲认为应当先让福葛接受一些艺术熏陶,于是将她年幼的独子送去世界各地美术馆游历。福葛看过大英博物馆,罗浮宫,梵蒂冈,之后去了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祖父为他包下整个场馆,他一人游荡于偌大的展厅,在那幅镇馆之宝面前停下脚步。
这是一幅美丽而疯狂的画。主调深蓝,阴沉抑郁,却笔力强劲,浓墨重彩。昏黄月蚀从漩涡般厚重扭曲的天空纹理中爬出,满天星斗躁动不安、汹涌嘶吼,柏树如黑色鬼火直插云端,村庄小屋却对这妖异奇景浑然不知,它们宁静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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