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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辨是刹那还是永恒,万种声色犬马纷至沓来,挟着暄夏的风俯冲而至,将荒芜原野润泽成葳蕤风情。

        有业火从三魂七魄里燃烧,有惊雷在堆雪砌玉中贯通。

        是金箍棒捣龙宫殿,是涓涓露滴牡丹心。

        十丈软红颠倒,珠罗纱帐摇晃,锦被薄衾浸透。

        折腾到更深漏重,两人又洗了一回澡。

        秦川翻来覆去睡不着,宫先生便抱了他去外面露台上的沙发里坐着,用唇一遍一遍描摹他被水汽沾湿的眼睫眉梢。

        黑夜像打翻的徽墨,糊满了整张乾坤画卷。

        然而有月光跋涉万里,终于落在人间,遥映夜上海的灯火通明。它是黄浦江面的粼粼流光,也是千里外卢沟桥上的银霜,是紫禁城琉璃瓦的一线纯白,也是江南杨柳岸树梢的一弯玉佩。

        吴侬软语,燕赵悲歌,楚宫芳草,长安箜篌,金陵楼台,都是同一卷历史。

        这月是李白“呼作白玉盘”的月,也是张若虚“应照离人妆镜台”的月。

        这天下是屈原“哀民生之多艰”的天下,也是杜甫“家书抵万金”的天下。

        这是文天祥“干戈寥落四周星”的破碎山河,也是梁启超“前途似海,来日方长”的少年中国。

        微斯人,吾谁与归?

        在一片阒寂无声的长夜里,秦川忽然感到从未有过的安全踏实。

        刘梦苇说:我的命运有一面颜色红如血。

        他的赤心肝胆像破茧的蝶,过滤掉所有杂质后,真正的灵魂挣扎而出,以本色直面天光万丈。

        从那以后,秦川俨然成了这处别墅的第二个主人。

        楼头曲宴仙人语,帐底吹笙香雾浓。

        露台上搭着絮藤花架,桌上放着冰过的葡萄酒,爬山虎的藤蔓摇曳出蓊郁的绿浪。秦川买了几片百代公司的唱片,他们就在明亮的太阳下听李可易的《满床笏》,听李正敏的《玉堂春》。

        在西皮导板或流水里,秦川枕在宫先生腿上,听宫先生给他念报纸书刊,说陕甘边赤卫军到了哪里,或者讨论如何往前线物资——那时候秦川已经知道了宫先生所有厂子,包括这栋住宅,都是作为基地存在的,这几亩看似空旷的地下四通八达,尽是防空洞、仓库和地道。

        1935年6月,英国政府派遣经济学顾问rrrr前往中国参与币制改革讨论。英国目的在于保护自身在华经济利益。

        那段时间宫先生几乎翻遍了货币学书籍,他们有时翻拣顺着墙高高堆起的紫檀书箱,秦川总是格外小心,怕碰掉了刻着的绿泥款识,宫先生看他小心翼翼,反倒笑出声。

        又不断有银行家、实业家听到币改风声后上门打探财政部动向,聊着聊着就开始讨论官僚主义如何渗透进国民经济,秦川送的那本《盐铁论》倒是派上了用场。

        中国银行经济研究室写的那篇《中国金融现状之两个考察》中有宫先生的手笔,那一期东方杂志被秦川翻得页都薄了,书脊也有些散,几乎轻轻拨弄就会自然打开到那一页。

        雨前龙井放在绿洋铁筒子里,秦川泡茶手艺甚好,宫先生其实不大会品茶,只顾盯着秦川执壶的手指,像是定窑的白瓷,细腻得不堪一握,他连呼吸都得放轻。

        那手指会把他送的那枚银圆抛到空中,接住,再抛到空中。

        太阳下银圆的反光很亮,但宫先生去花园折一枝玫瑰,亲自剪了刺递给秦川,那时秦川的眼波更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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