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复面前这个男人肤色黝黑,左脸一条长长的刀疤,毁了他一只眼睛。他穿着朴素,赤脚穿一双草鞋,眼神沉静,身材精瘦,动作果决,每一个手势、每一句话,都是精打细算过的,他不会浪费一丝气息、一点多余的精力在没有必要的事情上。
马升荣也默默地打量着他,独眼里渐渐浮起一丝赞赏和挑战的神色:他看见了华袍包裹下那个所向披靡的战士,温柔如丝绸,坚定如钢铁。这是一名战士对一名战士,一场兵不血刃的、试探式的交锋。
慕容复心里逐渐有了一个判断。他好整以暇地开了口,问:“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不会拿我手下二万弟兄的性命开玩笑。”马升荣回答他,然后顿了一顿,反问:“我又凭什么相信你?”他苛刻的目光疑虑重重地打量着慕容复身上四品官员的绯袍。
慕容复闻言一声轻笑:“我听闻抗辽义军一向于北方活动。马兄不惜冒掉脑袋的险,夤夜南下,前来与一个大宋官员商谈合作,想来已经是将在下的底细打听了一个清楚的。若不信在下,何必前来?既然来了,又何必发此问?”
马升荣不响,眼睛在黑暗里闪闪发光。他们在沉默中各怀心事地对峙片刻,马升荣率先让步了。他微微一点头,沉声道:“我们来谈一谈条件罢。”
慕容复默然颔首,袍袖一拂,于桌上摊开一幅地图。
愈是深入北地,天气愈发凉爽。
天空明澈而高远,于头顶无限地延伸。放眼天际,是夏日草原一望无垠、深深浅浅、流动的绿。他们经过南京,于城墙外眺望了一望这座雄关似铁的城市,并未入城,继续赶路。
到达爱阳川时,赶上了一场突如其来的骤雨。
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一队辽国伴当使撑伞前来迎接宋使,行礼、认人、牵马,乱着往下卸行李箱笼。
有人打起车帘。慕容复一低头自车内钻出,旁边一把伞斜斜伸过来将他罩住。一两颗漏网的雨珠滴上他肩头貂裘,如水银珠子般滚落。有那么一瞬间,这烟一般的雨雾几乎让他想起江南。然而时值盛夏,马匹口吐团团白气。这是江南不可能有的景象。
他们被引至一间清静偏殿等候。邓百川交抱双臂,立在门边监督人搬运箱笼,看着看着忽然直跳起来,冒雨奔过去,一叠声叫嚷:“哎哎哎!轻一点!那一箱是瓷器。”他说的汉话,抬箱笼的汉子听不懂,面面相觑,通译慌忙赶过去以契丹语作中解释,两下分说半天方休。
一天一地的雨声。整座偏殿犹如浸在水中。送上的茶水苦而烫,袅袅地蒸腾白汽,慕容复只象征性地沾一沾唇便放下茶盏。
少坐片刻,自有一行辽国官员过来相见,态度客气中透着倨傲,交换过几句场面话,遂道:“一路奔波,使人辛苦了。今夜陛下设宴为使人一行接风洗尘。将军歇息一会儿,待会儿自然派人前来引将军赴宴。听闻将军与我辽国南院大王萧大爷是旧识,萧大王如今在南京办事,事情一了结定然赶来。”
几人交待完毕这一席话便告退。待到装卸箱笼完毕,沐浴盥洗,稍作休整,便已到了掌灯时分,自有人打着灯笼过来引他们赴宴。
原来辽人乃游牧民族出身,虽贵为皇室,亦不脱游牧习气,四季行在,居无定所,惟随水草迁移。春捺钵:曰鸭子河泺。皇帝正月上旬起牙帐,约六十曰方至。夏捺钵无常所,多在爱阳川,又称炭山。此地气候寒凉,虽盛夏亦必重裘。辽帝于四月中旬起牙帐,卜吉地为纳凉所,五月末旬、六月上旬至。居五旬。与北、南臣僚议国事,暇曰游猎。虽贵为皇室,居所亦仅为临时搭建的牙帐,至多不过于西山脚下起一排常住的清凉殿,除此之外,并无十分豪奢。
这时骤雨已住,夜色寒凉如水。天上密密重云被风吹着奔涌,如同奔马一般。
一行人随使者行去,过不多久,便望见天地间耸立起十几处牙帐,间中有兵卒把守,账内外灯火通明,隐隐约约传来丝竹歌鼓之声,想来便是辽国帝王行在所在了。
引路侍人打着灯笼,亦步亦趋在前接引,到了那座最华丽高大的帐篷之前,一躬身,唱响汉家使节官名。话音未落,帐帘已高高掀起。
慕容复一低头进去。甫进账,只见上座众人簇拥间高高坐着一个白袍中年男子,唇有微鬚,器宇轩昂,神采奕奕。见宋使一行入内,这男子注意地抬起眼光向他们瞧来,和慕容复的眼神于空中交汇。他唇角笑意未消,眼中光芒极盛,隐隐透着九五之尊的威严之色,想来便是辽国皇帝耶律洪基了。
慕容复不再迟疑,口称“陛下”,袍袖一掀,驱前以君臣之大礼参见。
作者有话要说:太久没更,连辽国皇帝叫啥都快忘了
感谢太太们的地雷,我会努力写的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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