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凹凸分明的脊椎,摸着会不会咯手?庄旈不知道,他没有摸过,他倒是想摸摸。--他立刻打住了自己这奇怪的念头,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那穿着戏服的程蝶衣身上去。
“嘘,等影片放完,你们挨个来摸,怎么样?”谢兴荣腼腆地笑了笑,白到发光的脸上浮着夕阳。
孩子们瘪瘪嘴,想继续说些什么,便被一旁靠树站着抽烟的大人一声厉喝:“不要打扰谢先生放电影!你们再顽皮,明年谢先生可就不来了!”
这把孩儿们唬得一愣一愣的,蔫头蔫脑地退了下去,夜色沉沉,谁也摸不清谁的脸。
庄旈能将谢兴荣看得更加清楚了,谢兴荣回过脸来,再一次回应庄旈稚嫩的、真诚的视线,两道目光在月色里交织在一起,如同两捆绳子,打结、扭转、再打结,最后成死了一个无解的死结。
影片里唱着戏,似乎讲了一个悲伤又深刻的故事,庄旈没能看明白,他的年纪仍然太小了,无法读懂这样一部作品的深意,以至于多年之后他再次重温《霸王别姬》时,想起的只有这天晚上散场的情景--十四岁的庄旈呆愣愣地坐在板凳上,影片进入尾声,程蝶衣自刎,故事戛然而止,而他只觉得自己的呼吸管道被某种情绪堵塞,无法释放。
大伙儿互相道别,空地上只剩下零零散散几个寒暄的人,以及电影班子,谢兴荣弓着腰关机器、收拾布幕,等他折腾完,直起来腰,酸到散架,他回过头,看见一个小少年仍站在那黢黑的角落里。
谢兴荣蹙了蹙眉,朝他走了过去,站到他面前,再一次微微弯着腰,一张清秀带着文弱书生气质的脸陪着笑容问道:“怎么了?还不回家吗?天色不早了。”
庄旈一时说不出来,低下脑袋去不敢和谢兴荣对视,支支吾吾半天问:“明天、明天播什么?”
“明天播--”谢兴荣觉得眼前的小少年羞涩得有点可爱,“这是个秘密。告诉你,就没有惊喜了,不是吗?”
谢兴荣站直了起来,伸手揉了揉庄旈的脑袋,这个身高差正好:“早点回去休息吧。”
庄旈的双手藏在夜色里无处安放,想寻求某个可以依靠的事物,只得揪着衣角,低着脑袋,黑短的头发掩着他的五官,兴许是夏夜温度过于之高,这才使得他面红耳赤,连着呼吸的空气都似乎泛着高温的热潮。
这天夜里,浅蓝色台式电风扇在床头不紧不慢的旋转着,铁片与铁片之间相互摩挲,细微的机器滚动的声响和着屋外树枝上乘凉的蝉鸣声,一块儿滚入了庄旈的梦里。
一场红的、绿的、黑的交织而起的梦境。
他成了段小楼,扮着京剧的面相坐在黑魆魆的观众台间,台班子上,只有中间一束暖黄色的光,那穿着红衣戏袍的人咿咿呀呀唱着些什么词儿,妆容精致到无法辨别其真实的面貌,唯独那一双眸子,令庄旈浑身一震,再也撇不开目光去。
这种感觉,更像是他在阅读某本书籍时,被某个富有感染力的片段紧紧吸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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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晒三竿之时,庄旈才迷迷糊糊地爬了起来,白色且宽大的背心已经让夏季闷出一片潮湿,他打开台式电风扇的旋转按钮,站起身来,脱掉散发着汗味的背心,换上了件干净的短袖才下楼。
屋外墙边的水龙头在噼里啪啦地打在石砖地上,庄旈探出去脑袋,炎热的阳光就从他的后脑勺吻了上来,是父亲在杀鱼:“今天吃鱼?”
父亲正在用刀背刮鳞片,鱼鳞和刀面在光的折射下熠熠发光,像是镶了蚌壳的分泌物,父亲将袖子滚至肩头,扎着马步,大汗淋漓,先是念叨了一遍绿冬的夏日热得让人毫无生存的欲望,接而才抬头看自己这年纪尚轻的儿子:“是啊。”
“哦。”庄旈心不在焉地回答,眼神和翻白的鱼眼对上,鱼嘴许是在父亲双手的力道指使下,一张一合,一合一张,频率缓慢又有节奏,好似这鱼还活在水龙头的管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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