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到当日那位琴公子对他说的话,心里隐约觉察到了真相,却再不敢深思下去、连想一想都觉得浑身发冷了。
等他到了洛镇,脑子里才稍稍清醒了些。他看到苏蓉蓉立在镇口的茶铺边,甩了甩脑袋,将那些事情暂时压下,转而换上一派颇为灿烂的笑容朝着他们挥手道:“蓉蓉姐,我来啦。”
他将马绑在马厩里,使了个轻功几个起落便到了两人的面前,他还未开口,苏蓉蓉便看着他蹙眉道:“怎么这样胡闹?你身上的伤还未好透,不可妄动真气。”
他装傻卖乖地笑了两声,苏蓉蓉拿他没办法,便叹了口气随他去了。
楚留香正在茶铺里同两位看起来很有气势的人物谈事情。他不好上去打扰,便在一旁百无聊赖地玩弄着手里的兵器,正神游天外地想着摄魂香的事情,却听得那厢正和两位大人物饮茶谈事的香帅喊他过去。他被香帅引荐给了眼前的两人,但听他们三人之间的对话,只觉得云里雾里,直到最后那两人都离开了,他被香帅喊了一声,才回过神来。
楚留香摇了摇扇子,看着他道:“小友今日似是有些心不在焉?”
他挠了挠头,语带歉意道:“没什么……香帅不必在意。”
楚留香也并非喜欢插手别人私事的人,此时听他这样说,便也不追问了。只温声道:“方才约了南公子今晚在客栈对饮畅谈,小友方便的话,能去替我寻坛好酒来么?”
这样的举手之劳他自然不会拒绝。他向村民打听了附近的酒肆,好容易寻到了上好的梨花酿,正抱了满满一小坛酒从酒肆出来之时,却不经意瞥到了街角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那人身边站着一位打扮朴素的少女。他同那少女说了两句话,便将身上的钱袋解了下来,递到那少女的手中。但后者却将头摇个不停,将那钱袋又还到他手里,便低头匆匆跑走了。那人似乎微愣了愣,半晌才又将那钱袋收入怀里,脸上复又变成一派冷淡的样子。
对方仍然穿着那身绣着暗纹的黑袍,脸上也还带着金色的面具。但不知为何,他只看了一眼,便给那道身影黏住似的,再也挪不开目光了。
方思明又回到了中原。
他对这个地方,有着十足的恨意、却也怀念它的温暖。
这恨意并非源自那再未曾谋面的生身父母,温暖亦与他们无关。他想,他此生的爱与恨,应当是皆系于朱文圭一人了。
他偶尔会想起朱文圭还是竹先生的那些日子。他体弱多病,朱文圭便遍寻名医,衣不解带地在他身边照料。他被人嘲笑,朱文圭便又像保护他的大山一样,将那些恶言蜚语全都挡在身外。他心情愉快,朱文圭便又随着他微笑起来。
后来……呵,后来。
他摇了摇头,唇角似乎带上了讥讽的笑意,眼里却一片茫然。
他是想要嘲笑谁呢?
他与朱文圭应当是父子情深的。就像鱼儿应当生活在水里,人要呼吸一样,这也是他生存下去的铁则。比起反抗和恨意,朱文圭的厌弃和失望,更让他觉得不能忍受。
那是他手里握着的、亦或是曾经握着的唯一的温暖。哪怕这温暖里夹杂了无数阴谋和目的,又好像早已离开他了,他也迟迟不舍得松开握紧的手。
他害怕一松开手,便会发现那温暖早已离他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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