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局下令禁止一切形式的悼念。警察冲进学校,乌压压一片狼奔豕突,撕下追悼会横幅,踹翻桌椅板凳。陆续有老师被带走,很多人再也没有回来,学校里倒是多了几个来路不明的人四处巡视,随时闯进教室大喇喇坐下听课。
新的国文课老师是师范大学的女学生,旗袍外边罩了一件月白开衫,白净的鹅蛋脸上稚气未脱。徐校长留有训诫,教务一日不可驰,学业一日不可废。沪上的腥风血雨还未散去,许多师大学生已经顶上了空缺,接手前辈未完成的工作。
自鸣钟响起,已是上课时间,然而教室里鸦雀无声,没有讲课声,没有读书声,所有人在沉默中哀悼缅怀。不同寻常的寂静立刻引起怀疑,走廊上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提醒他们默哀不可以再继续了。
年轻的女大学生抬起头,鼻尖上有细密的汗粒:“请打开课本,翻到一十五页……朗读课文。”
她握书的手在颤抖,声音也是细弱的,而后这微弱的声音就融入到宏大的读书声中去了。少年人的嗓音有着奇特的嘶哑,汇聚在一起,如撞洪钟,骤然彻响。
“故今日之责任,不在他人,而全在少年。
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
少年强则国强,少年独立则国独立;
少年自由则国自由,少年进步则国进步;
少年胜于欧洲,则国胜于欧洲;
少年雄于地球,则国雄于地球。
红日初升,其道大光。
河出伏流,一泻汪洋。
潜龙腾渊,鳞爪飞扬。
乳虎啸谷,百兽震惶……”
满室的读书声,声声有力,是少年人的质问和控诉,在租界,在华界,在广州,在北平,在东西南北,在阳光蓝天下,在枪林弹雨中,朗朗书声敲打灰墙,誓要斩断了铁链枷锁,拆毁了铁屋门窗。
旧日世界的围墙颤栗着扑簌崩塌,明诚蓦然发现自己置身在一片荒芜之中,遍地泥泞沼泽,寒风在原野上空呼啸激荡。
那场风暴一直刮到巴黎。贵婉推开窗,冷风携着喧嚣咆哮涌入,抗议的人群如潮水般包围了波旁宫。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她低声说了一句像是在吟唱,明诚默然注视着人群。
“你在上海应该见过不少这样的景象罢。”
“二七年以前见过不少。”
贵婉看他一眼,端起茶壶给他添茶:“平时都是你问我问题,今天换我来问你。”
明诚下意识地站得更直了一些,贵婉微微一笑,示意他坐下:“不用紧张,问题很简单。”
明诚正襟危坐。
“你为什么来法国?”
这个问题未免也太简单了,明诚疑惑地看她。贵婉神色如常,静静地等待回答,他只好暂时按下心头疑问:“我来法国自然是来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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